何季辅悻悻回房,恰遇宋之问正背手等在门口。
何季辅微微一愣:“宋兄,此时下棋不合时宜了,今天结束我们都得挨饿。现在,实在没有心情对弈。”
“那你可有法子解决?”
何季辅无力地摇摇头。
“既然无事可做,那还不如陪我下棋。”宋之问笑道:“船到桥头自然直,你现在担忧这些又有何用?等到明日,我陪你一起挨饿。”
说着,他拉着何季辅就走向偏厅。他们总是在那处小厅中下棋消磨时间,可算得上是他们专属之地。进门,厅中放着两把金丝楠木交椅,交椅之间放楠木棋盘。两张交椅上都蒙上了水绿绸缎软布避灰,再放上厚实的蜀绣软垫,看上去舒舒服服,下棋之人在此坐上一整日都不会难受。
何季辅朝着右边,自己常坐的那张交椅走去。
“等等!”宋之问突然说道:“前几次对弈,你总是赢多输少,怕不是这交椅的风水摆放有什么玄妙之处?”
“那是因为你先前病了一场,又关椅子何事?”何季辅笑了,摊手道:“不然你上来坐上一坐?”
“我自然是要来试试的。”宋之问提起袍角就走上前来,口中振振有词:“免得你回回都要赢我。”
他刚要朝那张凳子坐下,低垂的帷幔外却忽传来喧哗之声,打算了他的动作。
二人循声出去一看,只见廊下魏寻山带来的的那名俊秀小厮正扭着一位胡姬的手腕,不知是要将她拖去何处,那胡姬淌着眼泪,打湿了一脸,如若被砍下的一扇树枝,婆婆娑娑地被人拖着走。身后还跟着名年幼的小胡女,两人吱哩哇啦地不知在喊着什么。
“你现在要将她拖去何处?”何季辅出声拦道。
“郎君,这娘子说我家主子要买她做妾,可我主子半途自己离去,若是妾室又怎会不将她带走?定是她在撒谎,想留在客房中多享享福。”那小厮愤然道:“我只是将她驱逐出客房。”
“你叫什么?”
“小的没有名字,主子从小唤我忠儿。”
“忠儿,这船上有许多空客房,若是你主子的意思,让她多住上几日又能如何?”何季辅道:“要是她占了你的房间,让她搬去我隔壁的空房住,你主子若是不买她,或许我会买下呢?”
忠儿听何季辅这样一说,便连声道:“原来是何郎君看中的娘子,是小的误会了,小的该死。”说罢他松开了手,一溜烟地退了下去。
阿兰站在廊下,听阿桑在旁翻译何季辅说了些什么,心中也明白眼前这书生是帮了她,对他深深行了一礼。
何季辅赶紧上前扶起她来,又见她一瘸一拐,麦色的手腕上满是淤青,提起水蓝的裙角,一只纤细的脚踝也扭得青紫肿胀,可见刚刚那忠儿对她是真使了蛮劲。
他想到前几日肩膀被砸下的宫灯和黑衣人所伤两次,船医留下了药酒,转身吩咐婢女去取。
“你先在此处休息片刻,待我婢女取来药酒之后再说。”何季辅柔声道,说着要将她扶上交椅休息。
阿兰连连道谢,她在船上等了魏寻山两三日,他都不曾出现,他身边那名小厮对她却是愈发刁难,一开始还有人送些吃的过来,后来再无人理会她们姐妹。阿桑出门一问,才知那死瘸子已经自行泅渡离船,将她丢在了画舫上。
此时阿兰的脚踝如贴着火炭那般生生着痛,当即让何季辅赶紧搀扶着,在右边的交椅上坐下。
臀下那椅子晃晃悠悠的,不太稳当。
阿兰看着眼前这名温和的书生,并不觉得他有多可怕,那名会说突厥语的瘸子才是最可怕的,假意要买下自己,却又失言跑掉。在被卖进画舫之前,陪伴胡姬的突厥奶奶曾告诫过她们,大唐男人的话是不可信的,他们只是想找胡姬是为了短暂的欢愉,并不会真想娶一名异族女子回家。
若是不信,洛阳城中许多的唐人与胡姬的孩子都没有阿耶,那就是最好的证据。
想到此处,何季辅的婢女已拿着药酒回来。“让我来帮你揉揉这手腕。”何季辅说道,阿兰听不懂,但看他神色没有恶意,也迟疑着将手伸了出去。
何季辅嫌她手伸得不够长,随手拉了一把。
阿兰感到身下椅子哐哐地晃动,哗啦一声,那圈椅散了架,那椅脚原是早有松动,几根方头钉暗中被人拔去,而在椅面之下,一把窄刃的短刀正斜立着,寒光犹在。
她整个人向后跌坐而下,身躯重重压在那刀锋之上。
只听一声闷响,阿兰瞳孔倏然放大,像是未曾料到死亡会突然降临,鲜血自水蓝的丝裙摆下迅速蔓延,染红了脚下雪白的波斯地毯。她勉力抬头去看裙下鲜血,再看了看何季辅,张嘴想说点什么,却连一声求救都没能发出,又向后倒了下去。
嘴还圆张着,像是要说出一个“我”字。
一旁众人均被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呆,阿桑尖声哭叫起来。
“何兄,这”宋之问被吓得冷汗淋漓,要知道差些坐上这把交椅的人是自己。
何季辅被眼前惨象吓得后退几步,一个踉跄跌坐在甲板上:“有,有人要害我!”他因极度惊恐,嗓音忽地变得如同夜莺尖细:“这张椅子,平日,平日里也只有我在坐。若无变故,今日死的只会是我!”
何最有嫌疑
嘿嘿,开始竞猜啦!
又死一个。凶手真是优秀的手艺人,各种机关布局杠杠的,物理化学样样精通。
第四十五章
“听说昨天偏厅又死了人。”
“那些个士族,活着也没分过我半个铜板,死了与我们何干?”另一人道。
“听说死的不是士族,是船上要被纳回魏府做妾的胡姬。”
“若不是唐人的画,那就更与我们无关了。在水上久了,规矩都快被废掉了。”那人冷声说道,面色不屑:“洛阳这些士族个个都爱纳胡人女子为妾,老祖宗留下的唐人血脉,混得分不出青红皂白的。满地都是半血的孩子到处跑。”
铃花微微一愣,手中布匹滑落,她垂下眼眸,小声嘟囔了一句:“这也没关系吧,胡人若是心好,总比那些披着唐人皮,心思歹毒的人要强些。船上已杀了十来人,竟一点线索都未留下,难道还能是胡人下的手么?”
提到凶手,又有人无端地兴奋起来:“我昨日听到各府的婢女们乱哄哄地说,船上的凶手已经找到,据说那个矮个子的娘子。”
“矮个子,崔府那位娘子么?她不是已经半疯了?说这话莫不是欺负个疯子。”
“谁知道她是真疯还是假疯呢?她要是凶手被人发现,假装疯掉蒙混过去也不是不行。”有人不屑道。
“抓紧干活,今天结束,这风帆就能赶制好了。”铃花捋了捋膝盖上的布,说道:“舵师说若是顺水,明日可能会路过大码头,到时风帆缝好也能靠岸。”
“谁知道呢?兴许我们运气能一直很好,就算今天有大风也不会被吹乱了方向,撞上什么山崖或暗礁。”有人小声嘀咕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