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听到附近传来一阵猛烈的击打之声。
崔知越猛然惊醒,惊道:“谁?”
她四下环顾,甲板上却是空无一人。
那击打声依然断断续续地从附近传来,小娘子从软塌上起来,绕甲板找了半天,终于发现是从甲板下面出来的声音。她这才看明白,原来有人堵住了底舱的出口
“前几天把底下的家伙什都丢江里了,否则现在我就将这甲板破开。”钟焱怒道:“这群贱人,竟想出这样的馊主意。”
“他们在上面挨饿,我们在底下有吃有喝,渔网平日也放在底舱,难道他们要一条一条地钓鱼不成?我敢说不出一天,定会有人挪开门板来讨吃食。”另一人说道。
“我说当初你们将门锁住的时候,就没想过人家也是能堵门的?”丁大半瘫在墙角,有气无力道:“出了这等大事,我们船上的人原本应该齐心协力才对,何苦又要闹成这样?”
“现在休提这些无用的。”钟焱不耐烦道,他走过去一脚踢到侏儒的背上:“要哭丧给老子滚远点!”
钟焱脑子不如包三水聪明,当时确有想过会被堵在门下,却忘了隋春风早就下令要将所有铁钩鱼爪都丢下江去,他现在找不着破开甲板的工具。烦恼片刻,他又对一直站在梯子上敲门的人吼道:“蠢猪!别敲了!这会儿怕是子时都过了。”
力夫王渁从梯子上跳下来,喃喃道:“我那相好的婆子还在上面,她肯定不会见死不救。”
“你总是将那孙氏偷偷带下来过夜,就好像夫妻一般,怎么关键时候她却不顾你了?”钟焱取笑道:“难道人家在上面,还有别的相好?”
“啧啧,可别说,你看人家张五那相好的,宁愿被困死在底舱都不愿自己跑掉。”
“说到那玉环小娘子,你们有没有去看过她?”
“和张五关在一起挨饿呢,也不知饿几天会死,就成全这对亡命鸳鸯吧。”有人笑道:“说不定等不到他们咽气,我们就想到法子破开这船离开此处。”
又死一个,没几个活人了。猜测最后只有小崔妹妹和宋之问活着。作为历史上的真人,宋之问还可以活很多年。
是的,确实不敢让他死在船上。唯一一个结局明朗的角色。
第三十八章
崔知越暗中等了会儿,甲板下敲打之声才逐渐停了下来。
一阵风过,甲板上的娘子才觉浑身衣衫早已透湿,绵绸的布料裹在肌肤上,仿佛把人那一缕要飘走的精魂也裹住了。
她摸索着穿过廊下,踏着月色与宫灯的昏影回返房中。室内尚有灯火在垂帘间浮动,只见玲珑倚墙抱膝而眠,眉目间犹带倦意。听得动静,玲珑睁眼,揉着眼睛道:“娘子,我按你的吩咐在回廊下点了灯,不过船上的婢女与小厮都不愿帮忙,我找不到人,忙活半天也只在周遭点了十来盏。”
“够用。”崔知越点点头,她临行前见窗外回廊下漆黑一片,又是乌云盖月的夜,特意吩咐了玲珑,在自己走后去廊下点亮宫灯,若是中途有误,也能寻着灯辨清方向。
玲珑见主子浑身湿透,赶忙替她褪尽湿衣,这衣衫上沾染的血迹,崔知越却说是水上有受伤的江鸥将自己当做了礁石。之后又去庖厨烧水准备姜汤,刚刚走到庖厨附近,不留神就撞上从柱子后出来的人。玲珑心中一惊,再看清楚眼前之人,伶俐行了一礼:“武娘子好。”
武景昭显然没料到会撞见玲珑,也颇感意外:“这么晚你在船中乱跑做甚?”
玲珑心性纯良,不懂遮掩,当下就说道:“娘子,我家娘子落了水,怕染了风寒,玲珑正要替她准备些姜汤呢。”
武景昭长眉一挑:“她落水了?那可有受惊?我得去看看她。”说罢,又在黑暗中一阵风似地跑了。
崔知越换过干净衣裳,将带血的湿衣揉成一团塞进木箱,在茶案上拿了几块自己并不爱吃的蜜枣果腹,又爬上床榻裹紧了丝被。
此时周身寒意尚未褪尽,她将细软的身子蜷进软被中,像只落水后被救起,惊魂未定的湿鸟。
屋内静极了,只有风吹帘角的轻响,像是在很远很远的地方传过来的声音。崔知越以为是玲珑回来了,她朦朦胧胧地张眼看,只见到在眼前云雾似飘动的纱帐。
她再次合上眼,陷入黑暗。
就这样昏昏沉沉不知睡了多久,恍惚间有鸟鸣,有水声,一缕阳光透过窗棂照在她脸上,暖洋洋的。
她动了动,双目半睁,轻声唤道:“玲珑……玲珑。”四下并无回应。
崔知越浑身都痛,皱起眉,手撑着床沿坐起,才发觉玲珑昨夜似乎并没有回房,但床旁茶案上却摆放一碗凉透的姜汤,汤中姜丝与葱白已经泡得软烂,散出淡淡的辛辣味。
自从江月楼上命案频发,她生怕自己也有意外,一直坚持与玲珑共居一室,因此玲珑并无道理到送过姜汤之后才独自离开。
刚站起来,双腿一阵酸软又跌回床榻,厢房木门突然被人推开。
“你去哪了?”崔知越紧蹙双眉问道,再一抬头,面前站着的却并非玲珑,而是一袭白裙的武景昭。
“昭妹?”
“昨晚听你婢女说你掉江里染了风寒,就想来看看。哪知推门才见到你已睡了。刚刚在门外路过听到你的声音,因此又才闯进来。”武景昭笑道,四下打量瞥见茶案上那碗汤,又道:“你的那名小婢女呢?这姜汤都凉了,得赶紧煨煨。”
“大约是去准备洗漱了。”崔知越勉力要从床上坐起来。
“我看你还是歇着吧。”武景昭走上前去,坐床榻边安抚道:“你如何掉下去的?”她麻利地将凉掉的姜汤放上一旁茶炉。
崔知越长吁一口气,红着眼道:“魏寻山准备了木排想要带我泅渡大江,不想中途出了意外,他游出不远手脚乏力,无力再支撑我与他一同泅渡,我扶着木排,就这样眼睁睁看他被浪冲走掉。”说到此处她双目带泪:“原先我叫他有机会自己先游过去,无需带我这个负累,可他执意如此”
“这一年大家都亲眼所见,他对你也算一片真心。”武景昭说道,又问:“那你可有见他是死是活?”
崔知越埋下头去:“江面太黑,我实在看不清,他丢下我之后,我唯一能看到的是江月楼的灯火,最后扶着木排自己游了回来。还好这船走得不快,游了许久才总算追上。他水性极好或者,或者此时已经登岸了也不一定?”
武景昭叹了口气,站起身来:“你们晚上是什么都看不见,现在再出去看看,现在这段水路的两岸均是连绵山壁,他要如何上岸?你们此举实在是太过轻率!此事太大,我现在就得去告诉其他人。”
“若见是到我的婢女,麻烦叮嘱她先回房中。”崔知越轻声道,绑在船上的木排倒好解释,但那套带血的衣衫还藏在木箱里,定要尽快处理掉。此时将实情讲出来,只怕自己全无证据,还会落个杀人之嫌。她有对不住他的地方,但是让这个突厥奸细清清白白地死去,也未免太便宜了他。
此人死于自己手中,崔知越愈发笃定他就是突厥奸细。只是在龙门山上,李玉似乎又改变了想法,就算下山已一年有余,魏寻山伤好之后连连在城中露面,从未听闻他后来遭遇刺杀一说。这魏寻山临下水时改了主意,第二天又突然要带她走,崔知越猜测是在前一夜他还没想到一个可以回到船上的万全之策的缘故,那第二日准备的木排分明是他为保全自己性命而准备的。
她与林梅阳在山顶轮流伺候了魏寻山两日,他终于仗着强健的体魄醒来,勉强能进些米汤续命。期间林梅阳对她也是百般照顾,心细如发,虽李玉有提醒过此人居心叵测,但依然让崔知越在心中生出不少好感。
终于到第九日,众人已是日日依靠野菜野果裹腹,一直在外出探路的萧晟也带回了消息。
“此路难走,就在山壁一株大榕树后方被挡住了路,中间隔着一条小小的横沟,我亦是冒险跳了过去。但跳过去之后,有处年久失修的索桥。”萧晟满腮发红:“我并未上桥试过,看着并不算稳当。若途中桥断,怕是会跌个粉身碎骨。”
“那就再探。”李玉扶额道:“这山顶任何一人都不能冒险丢掉性命。”说罢她看了站在附近面有菜色的何季辅一眼,道:“何郎身子原本就差,再加只剩半条命的魏寻山,要我说,宁愿在山顶吃吃野菜野果。”
“县主,我准备妥当,先行过桥,若能成功,属下立即下山求救。”萧晟满脸温吞道:“其他人都不必再冒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