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1 / 1)

庄上鹰隐隐约约听到船头的声音,道:“不好,有人下来抓我!我现在可不能被抓到。”

“那可如何是好?”章阿大急道:“船舱狭小一眼就能望尽,无处可躲。”

“此处可还有其他地方藏?”

章阿大思忖片刻,道:“底舱下层还有一层隔水浮舱,并不住人放物,平日只有修船的工人才会下去,旁人也不会知道。你若是不怕可先下去避上一避,舷梯就在船尾有块活动的木板,摸黑挪开就是。只是若不点灯,下去后就是漆黑一片,什么都见不着。”

“我不怕黑,只在下面呆上片刻,若他们走了,你再叫我出来。”说罢章阿大摸黑将庄上鹰引到木板处,轻轻挪开木板,让人下去后再盖上。

此时宋之问正带人在船头搜索,并未注意到船尾暗处的情形。他与两名小厮将整个底舱都寻了一遍,硬是没有找到庄上鹰的影子。

上去后,满心期待的庄上真一听寻不见人,脸色又瞬间煞白,此时暴雨浪激,纵然画舫行船已算平稳,她站在甲板上也有些晃动之感,若今夜有人落下水去,更难活得下来。

“若鹰儿有事,你二人也绝无活路。”庄上真冷着脸道。

“庄大娘子,明明是你妹妹潜入房中行刺宋兄,怎说得好像我二人害她一般?”何季辅皱眉,说到此处转头扶住小厮手中木盆干呕了几声,但腹中已再无可呕之物,又气若游丝道:“庄上鹰行刺我亲眼所见,我差点就做了她刀下冤魂,还想找到她理论清楚。”

“我也想找她。”崔知越也在旁说道:“问问清楚她为何要用砒石陷害我?律法不是儿戏,天子犯法也与庶民同罪,就算她现在躲着不出来,等天一亮,到了汴州也逃不过官府的缉拿。”

“崔知越,你莫不是忘了刚刚你也说过婢女是自愿给自己下毒?你们休得拿些假话来诓我。现在我妹妹下落不明,等到了汴州,你们三人才需要给我一个交代。”庄上真说罢狠狠挥袖步入舫中,剩下几人在风里莫名面面相觑。

送走一行人后,隋春风早已睡意全无,干脆就冒雨行到船尾的舵房。

“还有多久到汴州?”

船尾,控制画舫行驶方向的青铜十字舵轮,足有千斤重,需四名名舵工同时在舵柄上使力,再配合风帆方可改变行船方向,还会有名鼓手在此擂鼓传声,以鼓声协调桨房力夫划浆,另有一名老舵师在高处辨水纹掌进退。

“此时已丑时,卯时就能到。”

“竟然比往日快了半日?”

“画舫顺水,风力又足。”一名舵手拢了拢身上油衣,抹把滴落眼中的雨水道:“大约日出时,娘子就能见到汴州码头。”

待画舫靠岸后,若这几人继续怀疑纠缠不休,就无人在意李玉是否准时出现。隋春风想到此处,叫来刚刚下底舱的小厮问清了情形,得知他们并未搜索过最下层的浮舱之后心中有了想法。她独自提灯下了底舱,隋春风幼时常随父出航,江月楼的底舱她从小不知偷偷摸摸下来过多少次,通往浮舱只在船尾有处出入口,她此刻正站在木板上,将耳朵贴在上面听了半响,果真隔着木板隐约能听到沉重的呼吸之声,她再偷偷掀开木板,黑暗中从底下传来轻微的女声:“他们走了吗?”

隋春风并未答话,轻轻放下木板,推开一旁船舱小门,房中无人,有石锤几只,她将石锤挪来放在木板上。每只石锤都足有几十斤重,几只放在一起底下那小娘子也无力掀开。只要到了汴州,他们吵闹纠缠,自己再将锁在浮舱的庄上鹰放出来,假装是被人误锁,众人混乱之下恐怕就不会在意一个离船三天的娘子。

虽然此法隋春风并不知是否有效,但也算是极力推脱过。

至于房中那具自缢的男尸么?或许她要试试能否用金银解决这个麻烦,只要小厮带着主子遗体回洛阳,坐实了自缢一事自然与他人无关

隋春风摸出从郑无咎房中桃枝上找到的那枚小小的白玉花苞金叶耳坠,放在手心再次陷入思忖花瓶中的桃枝是她当日才吩咐婢女新换过的,人人房中均有。因此他死的那天,究竟是谁家娘子去过他的房间?

“到汴州后,也不必报官,即刻拿我庄府铜符去军营找庄二爷要批亲卫,我要扣下这江月楼,翻它个底朝天,我就不信鹰儿会无故落水。”回到房中,庄上真死死盯住房中那盏随画舫摇曳的宫灯说道。

“娘子,那若是其他三人要报官?”

“他们三人只带了两名婢女,其中一人甚至只是门客,拦住他们又有何难?”

底舱,那阴冷的风也不知是从何而来,在狭小的空间里咻咻盘旋。包三水看着重新被绳子绑好的年轻力夫道:“这厮真是聪明过头了,竟能自行挣脱了绳子,要我看不如现在就将他丢入水中一了百了。”

“我没有害过孙旭!”章阿大急道:“你若怀疑我可将我交给汴州官府,让知府断案就是,水路私刑也是犯法。”

“一切空口无凭,交给官府你更易脱罪。”另一名力夫道。

“我们力夫行船怕的就是身边人陷害,不落证据含冤而死。若你推了一人下水,自会再推另一人。其他人见你杀人不受惩罚,就会效仿。时间一久这船上的事就会乱套。因此就算我们冤枉了你,你也只好先受着,许愿自己下一世不必再受这等冤屈。待画舫行到合适的地方我们自会将你处决,底舱的事由我们力夫说了算,就算船主也不容插手。”

章阿大听了这话,还没来得及怒吼一声就又被塞住了嘴。

两个时辰已过,暴雨不曾减弱,反而有愈加凶猛之势,狂风裹挟着急雨扑打船舷。隋春风隔窗眼看江岸的天色微微发白,她披衣起身,步出房门,走至船头廊下,只见汴州城墙那锋利的轮廓浮动在青灰色的雨雾中。

第四日,汴州已至。

转眼码头就在眼前,隋春风想到青娘或许也早已赶到此刻正等在岸边,胸中稍稍松活,再定睛一看,心中又咯噔一下远远,码头高处挂着成片红色旗幡如折断的蝶翅一般,在暴雨中挣扎不休,那正是码头关闭的标志。

“娘子,此时水涨得太大,汴州码头已被淹没,画舫靠不了岸。”老舵师弓耀在此时赶来汇报。

“这?画舫需得停在汴州两日,当真一点办法都没有么?”

“别说画舫本身就无法驶进小码头,这一路行来所见汴州附近的小码头也均挂了红幡,此时恐怕只得继续向前。江月楼底船能存粮十五日,中途需补一次,因此可待六日过后,画舫经汴河到睢州码头再靠岸补给,方为上策。”

“若是要强行靠岸呢?”隋春风问道。

“码头水线不清,风力过大,画舫若强行靠岸只怕会撞碎船头。”

谈话间,画舫已顺水接近汴州,相隔两里,惊雷照亮天地,于是清晰可见那江头白浪已没过汴州码头石桥,完全掩住浅滩,向着后方的城墙汹涌而去。浪头隐约可见几艘乌篷小舟,在几番翻滚后,如薄脆的木片般纷纷撞上城墙。

“也就是江月楼这样的巨船,才能经得住这般风浪。这些小舟主人在涨水之前没早早将它们运走,可惜了。”

隋春风听到此话,远远看见前方远处浮现两艘与江月楼差不多大的漕船轮廓,问道:“那可是官船?”

“看船头所挂旗幡应是汴州粮船,它们恐怕也需去睢州码头暂避才行。”

第十章

宋之问由婢女引路,刚推开门,就见庄上真正匐在案前落泪不止,头顶金钗上,一对镶红宝石蝶翅在如云乌发间微颤。

画舫上找不到庄上鹰,那指定是落了水。眼看着洪流滔天,不仅生还几率渺茫,恐怕连尸首都不知会冲去何处。

他叹息一声,待婢女关好门,走过去将手掌覆盖住她尖瘦的肩上,道:“这一路走来,河中可不止江月楼一艘船,你看这附近不少漕船均在河中行驶,就算落水也会有别的漕船将人救起。真妹,你也不必太过忧心”

庄上真拿手帕拭了拭眼泪,道:“我今日叫你来,是有一事要问。昨日你的确看清闯进你房中的人是她?”

“是,我们看得真切,还与她有过交谈。只是她不肯告诉我为何要这样做。”

“你与她也不过相识两月,并无过多交集”庄上真饮下一杯凉茶,道:“我这妹子机灵又任性,多半是发现了你我之事,她生气要害你并不出奇,但她没有理由去给崔知越下砒石。”

宋之问坐于榻上,拿起越窑青瓷碟上的一只果子:“婢女中毒那日,我恰好就在一旁,那崔知越确实被吓得惊魂不定,并不像做戏。”他将剥开的柑橘递到庄上真手上:“我等会儿就吩咐船主,看是否有法子联络周围漕船寻鹰儿下落。真妹,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