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耀祖,今天想吃腰花。”角落里一位大爷喊道。
“他吃了也白吃,早都不中用了,耀祖听我咧买蹄花。”另一桌的嬢嬢喊道。
“嬢嬢我蹄花腰花一起买,中不中用你再给点机会。”
吴耀祖的回答引来几位老人的笑声,国产老人都是现实主义的结晶,他们无需认知觉醒,在生活中自有人生哲学,不懂也不在意“性别议题”“亲密关系”“情绪价值”,只要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就能过下去。吴耀祖跟老人在一起待久了,多少能学到他们的通透豁达,但出门时还是深吸几口新鲜空气,老人味着实令人难受。
昨晚暴雨制造的大量负离子还在空气中,雨还没下透,天色如死去的蟹,壳泛着青,激发出些许腐败气息。老街两边是低矮的老厂家属区,遮挡不住远处的高楼大厦。玻璃幕墙在式微的太阳散射光芒中,被染出一点红一点黄,像海市蜃楼,又像梦里回到的地方。怀旧不好,吴耀祖提醒自己,那是优绩主义的 PTSD。吴耀祖拿着岳父小电动的钥匙,刚开锁,路边走来四个人。家里的新保洁阿姨、苏瑞的瑜伽老师、儿子的英语老师,还有一位少年。吴耀祖终于想起那个少年是谁,这两天,他看到他出现在自己附近。
四个人越来越靠近,吴耀祖的右眼皮跳了一下。
哇偶,本赛段票超上赛段了都!
哇 马上修罗场了吧 人都齐了
我爱麻将,但就是不会四川麻将,第一次玩怎么还奇怪都赢了还要继续
正是血战到底
30 万艾可
吴耀祖坐在民宿酒店的沙发上,被三个女人一个小男生给围着,听她们讲完了关于“李哥”和苏瑞的事。主要负责沟通的人是金玉衡,她技巧性地隐瞒了已经跟苏瑞发生过剧烈冲突的过程,只讲述了结果,并进行了一些包装。
“吴先生,我们不是来找麻烦的,只想来了解真相。李长庚,目前是失踪状态,我们也想找到一些关于他的有效信息。星星是他女儿,请原谅我们的做法,实在也是没有办法,但您太太似乎不太好沟通,情绪还有些激动,所以我们只能来找您了。”
吴耀祖迎接陌生人抛来的隐私问题,十分尴尬,他先把目光投向观棋和金星,“能不能帮我买包烟?玉溪,软盒。”
观棋心领神会,立刻站起来,然后又拽了拽金星,金星愣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跟着一起离开。门关上后,房间内只剩三位成年人。
“我不晓得你们来的目的是要钱还是要人,但你们找我,真找错人了。我在这个家,虽然跟苏瑞还没离婚,但也就是育儿伙伴。我们……已经无性婚姻七年了。”吴耀祖垂下眼睑,不愿面对好奇的目光。
“可吴梓晨才小学一年级,他也才七岁吧。”金岱渊虽然被提醒过不能再不冷静,但还是忍不住要问。
“吴梓晨是试管做的。”吴耀祖深吸一口气,花了些时间才鼓足勇气,“当时查出来弱精,苏瑞受了很大的罪,打了好多针,做了三次试管才成功。生下吴梓晨后,苏瑞每隔一两年都会长子宫肌瘤,都要做手术。”
“很抱歉有这样的情况,但我们更不能理解了,按说你们应该夫妻感情很好才对。”金玉衡也是第一次遇到这样的夫妻关系。
吴耀祖端起水杯,喝了一口,他是真有点想要抽烟了,“那些年,我在事业上还可以,你们别看我现在这个怂样子,以前不这样。我是江苏人,高考是全省前一百名,大学也是名校,赶上了好时候,当时快销品行业还是上升期,公司很好,业绩也很好,我拿过全国销冠。苏瑞曾经很爱我,我也很爱她,但诱惑也是真的,我没能抵抗,还被她发现了,她对我很失望。”
金玉衡快速厘清这番话里的信息量,发现不确定的地方,“意思是,你婚后出轨被她抓到了,她很失望,就不愿意碰你了,从此走向无性婚姻?”
“网上也有很多这种事,虽然没有你讲得那么简单,但也差不多,结果都一样。女人总是希望男人专一,而男人又很难专一,是男人的错,也是性别基因造成的。”
“那为什么不离婚?既然都过不下去了,大家都自由不好吗?”金岱渊说。
吴耀祖笑了,笑得像刚用抹布擦过脸,“离婚现在成了标准答案,但就算是有解的数学题,也需要设定一个范围才成立。我,外来女婿,大学毕业后来成都工作,几乎所有社交关系都在这,去任何地方都是从零起步。刚刚我没说的是,我父母在我高考那年遇到车祸,已经去世了。我刚成年就成了孤儿,老家是回不去了,你让我在一无所有的时候,扔下这个家,扔下好不容易得来的儿子,实在没勇气,也没钱这么干。”
“对不起,是我们冒昧了。”金玉衡的声音软了许多。
“重新开始的最好结果,也只是拿到以前拿到过的成绩。正当年时走上人生巅峰,或许不是好事。那时候的我以为自己很聪明很成功,其实根本没得足够智慧保住得到的。往后不论是我,还是行业,都开始走下坡路,我已经累了,爬不动了。就算我豁出命去,再爬到原来的高度,又能怎样,我能遇到比苏瑞对儿子更好的女人吗?如果不结婚不能从我身上得到些好处,人家又不傻,为什么要跟我在一起?如果结婚,我不可能再生出孩子了,外边有那么多身体健康的年轻小哥哥,我凭什么让人家选我?”
吴耀祖的话,让金玉衡和金岱渊同时陷入了沉默。
“自从被苏瑞抓到现场之后,我工作就丢了,当时她很生气,事情闹得很大。那个女人是供应商,这件事在业内蛮多人知道,我再找工作也很难。从那时起我们就分房睡了,她嫌我脏。你们来找我之前,其实我也想过迟早会有这么一天,苏瑞曾经说过,她迟早要报复,不然心里那口气咽不下去。我是跌倒过的人,这件事得到的教训就是没有什么是不会失去的,手里的就一定要攥住了,一撒手就没了。我不会做任何再伤害苏瑞的事,只要她高兴,只要这个家不散,我都可以接受。”
面对掏了心窝子的吴耀祖,金玉衡和金岱渊明白这次的目标肯定完不成了。失望中,她俩产生了复杂的情绪,无法说他干得对,也无法说苏瑞做得好。与此同时,她俩也明白为何苏瑞会那么自信,她真不怕,赚钱养家的人是她,但她也不想离婚。吴梓晨就是这个家的锚,只要孩子在,家就固若金汤。
金玉衡甚至在亲眼看见这另类的夫妻关系之后,对自己平时讲述的那些关于前男友的故事产生了怀疑。这才是扎扎实实的生活,沉甸甸的生活,她曾追求过的那些浪漫爱,推拉小技巧,所谓的美好回忆,如雾亦如电,更如梦幻泡影。吴耀祖是怎么走的,金玉衡不记得了,她沉浸在对现实产生的巨大怀疑里。
金岱渊后来又问了些问题,吴耀祖对于苏瑞的婚外游戏是否吃醋,是否想要调查,他全不关心,甚至可以不干涉、不过问、不评价。他只知道好好照顾儿子是头等大事,照顾好苏瑞的父母,能去麻将馆多帮一点忙,就是少给她添麻烦。每一个答案,都指向与此次行动结果相反的方向,世上有这样的男人,超越了她的认知。金岱渊心脏隐隐作痛,仿佛中了一箭,可她也不知道箭从何来。
吴耀祖离开民宿后继续去买菜,回麻将馆照例洗洗切切炒出来,打包一些带回家,当全家晚上的晚餐。这一下午他都魂不守舍,没注意到红绿灯,在一个小路口差点被辆突然冲出来的特斯拉撞到。幸好特斯拉车主刹车及时,两人都吓了一大跳,对方正要骂人,定睛一看,竟脱口而出:吴总!
离职后,吴耀祖还是第一次遇到老姜,毕竟成都是座有两千多万人的大城市,两个人如果不特意约见面,偶遇很不容易。两人曾共事五年,一起打过天下,一起拿过奖金,一起评价过女同事谁最性感,不约而同地把车靠边停下,聊两句叙个旧。
“过得不错啊,什么时候生啊。”吴耀祖拍拍老姜那圆得像怀孕八九个月的肚腩,开起了玩笑。
“去年离完婚,高兴,每天胃口都很好。”老姜得意地冲吴耀祖挤挤眼睛,“哥还跟嫂子在一起喃?”
吴耀祖点点头。
“哥现在做什么?我们好多人都在猜,你怕不是早就出国了。你走了以后,公司业绩一直不得行,年底可能要裁员了。”
“没做什么,在家里麻将馆帮忙。”
“家族生意啊,又赚钱自己又玩到了,松弛最重要,蛮好。孙总现在头发都没剩几根了,搞了三次植发,花了几十万,还是地中海。”
吴耀祖不想继续这些老话题,“你开车啷个那么急,我看你有点不对劲。”
老姜神秘一笑,显得更猥琐,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药盒,在吴耀祖眼前晃了晃,压低声音说:“我跟你说万艾可最好,千万不要买神油,都是麻醉剂,人都是木的,没得感觉的。”
“你比我还小几岁嘛,就要吃药了?刚离婚,你又?”吴耀祖有些吃惊。
“离完婚才好耍嘛,想耍几个耍几个,想怎么耍就怎么耍。”老姜得意地把药盒揣进裤兜,看了眼表,“我不陪你了,我还约了个漂亮朋友,先走了。”
老姜上了车,冲吴耀祖挥挥手,飞快离开。吴耀祖骑上小电动继续回家,心里却想着老姜年轻时踌躇满志的帅气样子,只要有女客户,带老姜一起谈判都能更丝滑,没想到如今变成了九分肥的扣肉。快到小区时,他看到了熟悉的老药房,门口支着小黑板,上边用醒目的粗线条写着:万艾可有货。小黑板旁,还有个张罗生意的气球人,被鼓风机鼓动着不断摇摆,疯狂地冲吴耀祖招手。
吴耀祖从这里经过无数次,从未注意过药房竟这么明目张胆地把这种药的广告打在门口,看来市场需求旺盛。
明天进名单,铁口直断!
猫老师金口玉言,对我这么有信心!开心
男人之间聊这个这么猛的吗!不用铺垫直接硬聊哈哈哈
男销售,很多都是一起去过很多次商K的关系,都不咋干净
感觉孙耀祖没说实话啊,他这名字,理论上家里至少还有两个姐姐,啷个就成孤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