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师傅一口气将碗里的面吃了大半,随着额上出了层亮晶晶的薄汗,她的脸色好了不少,甚至原先无神的眼睛都重新亮了起来,仿佛重新开机了一样。
她犹豫了一下,终是轻声说道:“我进不了核心组,就是因为我一直都是一个人。”
薛师傅的家里太静了,即使她的声音已经低得像是猫哼哼,我还是听清楚了每个字,只是由于太不符合人设了,我还是下意识问了句:“什么?”
王半仙托着腮在旁边中译中:“六亲缘浅,贵人暗弱,恰似明珠蒙尘,龙困浅滩。”
我:“说人话。”
王半仙笑笑:“意思就是,咪仔是个社恐,因为不会搞办公室政治,不合群,所以即使能力再强也进不了核心项目。”
薛师傅垂着眼,用一次性叉子拨弄漂浮在碗里的干香菜,轻声道:“我从以前开始就不喜欢和人打交道,所以即使我干活再卖力也没用,只能做一些边缘性工作,还可能要背不应该我背的锅。”
我这时想起她大学时一直在外租房子,有传言说薛师傅是有先天性的心脏病所以才没法住宿舍,但现在看来,这应该不是原因。
我问道:“你大学时一直不住在学校里……”
薛师傅眼睛垂得更低了:“我没办法过集体生活,因为和别人打交道会浪费我很多精力,加上当时成绩很好,我便想办法说通辅导员和教导主任,让他们同意我住在校外,专心打比赛。”
从大学到工作,我见惯了像个大佬一样来去匆匆的薛师傅,这还是头一回看到她脸上露出类似于失落的神情,瞬间竟产生了一种让猫独自在家过年的罪恶感,立刻从包里摸出两颗糖递了过去。
薛师傅:“?”
我苦笑道:“我爸妈都有这个习惯,这样万一路上遇到什么低血糖的小姑娘和一直哭的小朋友才不至于毫无办法……我总带着,但是不敢给,毕竟我不是警察,万一被讹了可没处说理。”
这么一说,一旁的王半仙顿时笑出了声:“我就说吧,生来就是做青天大老爷的命,还会哄人,咪仔你尽管坦白从宽好了。”
“……谢谢。”
薛师傅收下了糖,白净的脸上终是露出一个浅浅的笑来,又道:“我其实也不想瞒你,只是我身在其中,怕你会误会……李涛是什么人我很清楚,本就是我进公司前不久空降的领导,对业务其实没有那么熟悉,一旦到了投标那一步再爆出漏洞导致没有中标,他一定会先想办法将锅扣在我的头上,说是我审核标注的数据有问题,将我踢出公司,说不定还会在我的背调上动手脚,毕竟 ai 没法背锅,只有人才可以。”
这下别说是薛师傅了,资本家的办公室把戏连我都一下绕不过来,思索片刻,我才终于慢慢明白了里头的逻辑。
“那么也就是说,这一次你想要主动出击,所以才会隐瞒身份帮我。”
我恍然大悟:“将 302 当作典型,在投标前证实它有漏洞,这样就不至于让话柄全都落到李涛手里,可以反将他一军?”
这是一章动物聚会捏,小猫小狗小狐狸
动森哈哈哈
社恐深深共情了咪仔…
到底有没有阿飘啊,在线急??
十七
薛岚刚进心家的那一年,只有 20 岁。
站在心家那只小鸟 logo 的下头,薛岚久违地感觉到了紧张,她知道,公司不是学校,工作也不是比赛,不是只要她专心做好手里工作就能得到成绩的地方,如果可以,她很想一辈子都不和人打交道,只可惜,读书的终点已经到来了。
从小到大,她从父母那里学会了该怎么念书,但也仅限于此,家里小小的书房里只有一台老电脑,无尽的书和卷子,还有父母时不时端来的水果。
四季轮转,光照从明亮变得昏暗,日子一页页翻过去,他们都说只要上了大学就好了,但从没有人教过她之后怎么走。
走进心家刚建成不久的大楼,薛岚穿过一排排的工位走进了组长办公室,里头坐着一个西装笔挺,小鼻子小眼的男人,胸口的工牌上写着李涛,一见了她便笑出了一口白牙。
“小薛是吧,简历我看过了,很优秀,你今天先熟悉一下,之后有人带你上手前端的事。”
薛岚不知道该以什么样的表情面对对方,只能尽力挤出一个笑脸来,感觉手心里已经沁出了丝丝缕缕的薄汗。
这里的人太多了。
薛岚去到工位,坐下,发现自己的注意力完全无法集中在面前那方再熟悉不过的电脑屏幕上,她能听到远处同事的窃窃私语,咖啡机的声音,打印机的声音,全都混作一团,让她几乎无法呼吸。
唯一的好事是,她要做的事情对她而言并不陌生。
早在大学里,她就参与构架过校园网,心家的线上系统也并没有复杂太多,她强迫自己将眼下的一切都当作过去学生会里的工作,然后等她再回过神来时,玻璃幕墙外的太阳早已西斜了。
大三那年,虽说薛岚还是个实习生,但是她很快就开始做起了正式工才会做的工作,最初是维护系统,不久后就被调入了新项目,开始接触心家即将花重金开发的人工智能估价模型,学习数据的预处理以及机器学习算法原理。
偶尔在老家的父母也打电话来问情况,只是不同于钱安这个日新月异的地方,网红店开不到两个月就要换新,奶茶过一段时间不点就要倒闭,在薛岚的老家铜岭,家楼下的饺子店和铁锅炖轻轻松松便能开到二十年,她的父母也是一样,这些年来毫无变化,对大城市职场的认知还停留在多年前的那本意林杂志上,在面试时扶起了扫帚就能被面试官录取。
父母问她,实习怎么样,有没有和同事打好关系,在公司里有没有眼力见,在开会时给老板倒茶。
薛岚抓着手机默默地听,她想到昨天开项目会,李涛讲完 ppt,有个实习生从第一排一直冲到最后一排给会议室里开了灯。
薛岚想过要开灯吗?
她当然想过的。
早在李涛的 ppt 讲到倒数第三页的时候她就想到了,她的心跳加快,视线在李涛,ppt 和那个小小的开关之间来回游移,薛岚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但是她的双腿在此刻仿佛灌了铅,脑子里的程序乱作一团,警报和光标闪烁不停,回车却始终无法按下去。
“啪。”
最终,在薛岚回过神来时,会议室里已经亮了起来,她还坐在原地,而李涛的目光在她身上划了过去,最终说了一句:“小薛把今天的会议记录整理一下,之后发到群里来。”
薛岚忍不住想,如果她去开了灯,事情会变得怎样?
她就可以不用一边做着手头的工作,一边整理会议记录了吗?
人际关系不是一串代码,无序且错乱,很多时候即使敲下了回车也不会给你一个结果,更无法在沙盒里试错,薛岚早在大学时就模糊感觉自己搞不定这个。
薛岚并不是一个执着于内耗的人,只用了几天,她就听不到工位上嘈杂的噪音了,她步入了和过去一样的流程,午休时一个人吃饭,开会时一个人坐角落,这些事她都可以很快习惯,只要不影响到她的工作和工资。
可偏偏,很快薛岚就发现,这样行不通。
被压在她身上的工作越来越多,她就像是一台在角落里独自运转的机器,所有人过来,将任务交给她,扭头离开,从来不管任务是否能够完成,但是却又要在第二天的会上看到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