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魁点点头,陈华道:“局长,您带过来的个人物品我刚才已经让人拿上来放好了。还有,办公室前几天刚收拾出来,您看看,要是觉得格局之类的哪儿还需要调整、有什么不趁手不舒服的,您告诉我一声,我们这就重新布置。”
进了办公室,何崴的羡慕和不甘又涌了上来。
从王沿到宋魁,他已经经历两任局长了,自己还在副手的位置上坐得定定的。
这间办公室,每回进来他都肖想着如果自己有朝一日坐在那张宽大的皮椅里,会是什么感觉?但他最后还是只能坐在对面,以后也只能坐在对面当汇报工作的那个。而且,今后还是给宋魁汇报工作。
他不忿地想着,直到看到桌上摆着的那张全家福照片是宋魁和江鹭、女儿的,这种不忿和不甘又全部转为了嫉妒。他几乎无法直视照片里江鹭和宋魁依偎在一起幸福的笑容,可是他的视线又留恋着不舍从江鹭的脸上挪开。
宋魁看到何崴直勾勾地盯着桌上的相框,心下哼了声,对陈华道:“陈主任,辛苦了,我看办公室就先这样吧。我这人不喜欢搞得太复杂,简单点就挺好。以后要是有什么不适应,再按照习惯改吧。”
何崴回神,脸上的面具也终于重新戴上了。宋魁觉得他还是这幅面孔看着顺眼一点。
陈华问:“局长,要不要通知一下班子其他成员,开个简短的见面会?”
宋魁表示不必了,“我就是先过来随意看看,等会儿还得去报到,就先不打搅大家了。见面会还是等到下周一正式宣布任职以后再开吧,你们也好准备。”
陈华心道谢天谢地了,目前看这位新老大比前任好说话一些,办公室的工作应该不会太难搞。但……太好说话也不是好事,要是往后什么事上都被何崴压一头,那不是又跟曲向东一个德行?
市局这个情况,其实大家早都看透了,习惯了,虽然私下里很多人都对何崴很不满意,觉得他把市局的风气搞得很不好,甚至有些乌烟瘴气的。但是到了具体的事上,又都不约而同地站在何崴那边。
没办法,人总要生存的,为了生存总得做出必要的妥协和牺牲。新老大来之前,有些人,包括陈华,其实是抱有一丝改天换地的希望的,可现在看,又觉得似乎有些希望渺茫。
从市局出来正是下午两点多,宋魁让齐远将他送到市委,向组织部报到以后,又去了政法委书记谢行那里点卯。
谢行这种领导,和宋魁在隗中的领导于文明属于一类人,都是那种和稀泥、老好人式的领导。他来之前就听说谢行有个绰号叫“平京市第一泥瓦匠”,好么,堂堂一个市委副书记兼政法委书记,搞得好像在工地干活似的。
但是,这个绰号不能不说确实相当传神。政法委说是管着政法口、指挥公检法,实则领导力很有限,更多只能是“协调”。协调嘛,公检法自来是谁也不买谁的账,政法委当然得当这个粘合剂、协调员,能不和稀泥吗?所以把谢行叫做“泥瓦匠”,还真是有些生动形象的。
宋魁在谢行办公室,听他唠叨了一个多小时平京市政法工作的核心要点,“三个突出”、“两个确立”……大下午的过来,屁股没坐热呢就开上了会,直听得宋魁昏昏欲睡,大脑宕机。
总算,电话铃响了,谢行的滔滔不绝也终于被打断,停了下来。
打电话来的是市委秘书长司宇,听筒里,宋魁听他对谢行道:“谢书记,宋局过去向您报到了吧?聊得怎么样?”
谢行看了一眼宋魁,似乎一下想起来什么似的:“噢,对,是郭书记找?”
司宇似乎应了是,谢行一拍脑门:“瞧我这记性。”应着挂了电话,起身道:“宋魁啊,郭书记还要找你谈话,那咱们今天就先聊到这儿。你快去市委报到吧,别耽误了书记的时间。”
郭书记找他谈话?
宋魁一下没做好这个心理准备,原以为第一个找他的人会是汪大川,没想到却是郭颖才。
赶到市委,司宇已经等了一阵了。他问了声司秘书长好,就跟着他上楼往书记的办公室去。原想问问司宇,书记找他谈话是谈些什么,想了想又觉得多余。谈什么,马上去了不就知道了,兴许也就是跟谢行一样,安顿一下工作,表达一下重视。
司宇将他领到郭颖才的办公室,门敞开着,他便敲了敲门,道:“书记,宋副市长过来了。”
宋魁看到郭颖才正在办公桌后边看文件,听到敲门声,才从文件上抬起头来,推了一下眼镜。
此前,在其他场合和新闻中宋魁其实算是见过郭颖才的,他五十七八岁年纪,但是人很干练,气宇轩昂,因此显得非常年轻。现在当面见到,更加深了这种印象。
郭颖才的身上,没有高铭和汪大川那种官场涤荡多年的浊气和油滑,反而有一种清朗。这种清朗就像是雷雨过后的万里晴空,天高气爽、风朗气清,令人豁然开阔。
郭颖才看了宋魁一眼,就让他在办公桌对面坐。
司宇道:“那书记你们聊,我先下去了。”临走前,还特意带上了门。
领导谈话,关门与不关门之间是有着微妙的差异的。需要关起门来谈的事情,往往是不便其他人听到的大事、要事,是山雨欲来风满楼的那种压迫感。或者,又是营造出一种私人交情,代表谈话双方相较他人更加亲密无间的信任关系。无论哪种,这扇门关上所传递出的信号都是很复杂的,宋魁也在门被关上后感到了久违的参加大考一般的紧张。
郭颖才看他有些如坐针毡似的,就笑了一下,“怎么,头一回坐到我跟前,还给你紧张上了?担心什么啊,丑媳妇也总要见公婆的嘛。”
宋魁老老实实承认:“是有些紧张。”
郭颖才把笔帽一扣,眼神也变得严肃起来,指指他道:“紧张就对了。你这报到第一天,按说我是应该说些表示鼓励、支持的话,让你干劲十足地上岗的。我也不想第一次见面就打击你的积极性,显得我这个人很不近人情。但是,找你过来,是因为岳书记交代了,要求我一定要在你到任后第一时间找你谈一次。不为别的,主要是因为在干部选拔考察过程中收到的一些关于你的举报材料的问题。”
宋魁先是一怔,举报材料?随即又觉得这也属正常情况。
政治场上谁会缺少竞争对手呢,背后捣鼓想搞臭他的人也从来都不是一两个。组织上既然最后决定用他,那肯定也是查清了这些材料与真实情况不符。他没有着急为自己辩解什么,而是看着郭颖才从抽屉里拿出一叠信件,从办公桌那头递过来,让他自己看看。
信封的式样就是最普通的牛皮纸信封,没有一封有署名落款,全部都是匿名信。
他在心底不忿地痛骂了一声,这些人连实名举报都没胆量,只敢背地里放黑枪吗?举报的内容更是令他血压升高,说他在干部提拔任用上存在不公正、不公平情形,收受下属贿赂、接受商人宴请,任期内违规将多个市局招标项目交给亲戚承揽,甚至在一些案件上随意插手干预……好家伙,他越看越感到血一股一股地往脑门上涌,这都不叫做污蔑了,简直是血口喷人、离天下之大谱。
他越看越气,郭颖才劝道:“你冷静冷静,不要太激动。这些举报信的内容已经查实了,都是没有事实的捏造,省领导也没有因为这些对你产生什么看法。从结果来看,最后任用了你,也表明了组织上对你的支持和信任。”
哈哈哈哈笑死了,这外号起的
第十七章
宋魁刚想着,那拿出这些来给他看是……郭颖才就把话锋一转:“但是,这些材料也说明了一个问题,平京市的局面目前来看是相当复杂的。即使我已经到任两年多了,依然深深感到这种复杂和敏感。为什么我力主要将王沿换掉,换成一个更年轻、更敢干的人,就是因为公安这个口子不能是一派溃散之态,必须要有个人来撑住这个局面。岳书记提醒得很对,越是站在风口浪尖上,越要把自己武装到牙齿。我希望你能理解他的这番提点和苦心啊。”
平京市的局面复杂?那么具体复杂在何处、敏感在何处?郭颖才什么也没提、什么也不解释。对于已经离开多年的宋魁来说,这番话让他有些云里雾里,但又无法当面问个清楚,只好装作醍醐灌顶地连声应是。
仅就初见的印象来说,郭颖才的风格与汪大川是完全的两个极端。汪大川是个会给下属作态的领导,无论内心真实想法是什么,他都很会在下属跟前展现他的随和、关怀。郭颖才则截然相反。他毫不掩饰他对宋魁的欣赏和喜爱,但同时也毫不留情地指出他的不足和缺点。
良药苦口,忠言逆耳,但现实中能够平心静气地接受这一点的人永远是少数。宋魁喜欢郭颖才的直接,这样的领导是对他的路数的,但不得不说,他也是相当严厉的,有些话说得也是相当不留情面的。在这种领导手下做事,可以肯定的一点是,绝不要想着能舒舒坦坦地躺平。
谈话最后,郭颖才道:“平京市公安工作的大局、平京市公安局的大局,从今天起我可就放心交到你手里主持了。今后多向谢书记汇报,必要时,我也会经常叫你过来当面向我汇报的。不因为别的,就因为你这个人选,是我亲自研究推荐上去的。”
听到这里,宋魁眉间下意识抽动了一下。
这个微小的表情变化没有逃过郭颖才的观察,他笑了一下,“很意外吧?说实在话,我自己也很意外。当时我心里也是没底儿的,我感觉我像个赌徒,只想着,管他的,就押它一回!宋魁,我不希望我押错了啊。”
从郭颖才办公室出来,宋魁捏着手中略有些沉甸的装着举报材料的信封,又陷入了困惑和深思。
先是汪大川在电话里暗示自己是他推荐上去的,现在郭颖才又直接摆明了告诉他,是他亲自研究推荐的他。这可真是奇了,这两个人可能达成一致吗?他从各个渠道听来的情况可都是在说他们两个意见闹不到一起,经常在一些重要问题上发生分歧。
如果是这样,他这个公安局长可就太难当了。不论汪大川还是郭颖才,恐怕都是想把他拿来当剑使啊,那么他这把剑又是用来斩谁的呢?这次调动,究竟是不是一次一二把手的政治斗争、官场洗牌?如果是,他又该在这场斗争中站在什么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