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他从内心上是抵触的,也不能不承认,一个人要做事就必定有立场,当他的立场与某位领导不谋而合时,他也就自然而然地被划到了那个圈子里。现在,汪大川又即将把他划到自己的阵营里吗?不,也许还言之过早了。
他给江鹭去了电话汇报这个喜讯,她声音听来很欣喜:“好,什么时候正式到任?”
“应该很快,月底吧。”
“隗中宿舍的东西,我抽空过去帮你收拾?”
“不用,没什么可带回去的,我找几个小伙子帮我打包一下处理了。”
江鹭一时无言,宋魁也不知再说什么,想到不久就要回家,他再次体悟到什么叫“近乡情怯”。
本想说些舒缓气氛的话,诸如回去了,好好弥补弥补她们娘俩。但这样的话也不过只是一种口头上的安慰罢了,实际上,这一调回去,还不知道会忙成什么样,如果嘴上的承诺做不到,或许就还不如不提。
江鹭也默契地什么都没有说,两人不咸不淡地相互关心了几句,就挂断了电话。
放下手机,江鹭的心中一阵失重。
她感觉得到,他们都在谨小慎微地对待彼此。表面上看来一切尚好,可这样的“相敬如宾”能够维持多久?又会在哪一天迎来一场爆发?
周五大早,宋魁履新平京市副市长、公安局局长这天,他还是照例按老时间去了局里,交代了几件要紧的工作,才带上个人物品准备走人。
离开时,包括倪海舟、许金辉在内的一众班子成员将他送出来,在这群老战友、老同事,同时也是老朋友的拳拳关心与送行声中,宋魁上了齐远的车,向人群挥了挥手,道了再见。
隗中市公安局威严宏伟的办公大楼在后视镜中越退越远,直至消失在街的转角。宋魁知道,现在起该把视线收回来,向前看了。隗中已经成为过去式,此刻起,一切与他有关的工作开展,都将冠上“平京市公安局”的名号。
他没打算回家,而是准备直接去局里一趟。
市局班子接到的通知是下周一正式召开干部大会,在会上宣布人事任命决定。有些人应该还不知道他今天报到的事。所以,向市委报到前,他想去看看,局里没有当家的,底下人是个什么工作状态,又是什么工作作风。
齐远的车一路开向位于省国宾馆斜对面的平京市公安局办公大院。宋魁已经十几年没回来过这儿了,当那栋熟悉又有些陌生的大楼从他视野中出现,他发现这里连同周围的建筑、景色、城市规划也都跟着变了。
当年市局搬迁到这个新址的时候,附近还有不少待开发的地皮,对面也还没规划修建省国宾馆。现在这儿的居民小区、公园、医院、学校、商业街则一应俱全,都跟着发展起来了,比他在的时候繁华热闹了不少。
第十四章
车经过大门,远远地就看到大门口围了十来个群众,不知因为什么堵在岗亭门口。齐远看情况好像不方便开过去,就问宋魁是否走侧门。
局长和班子成员的办公室都在主楼,内部人员通常从西门走更近。可既然看到了这个情况,就不可能装作没看见。门口这群人是怎么回事?闹事还是上访?有没有人出面解决?堵在这里像什么样子?
他对齐远道:“就从正门进。”
公务车前挡风上贴着省公安厅的通行证,进门时执勤人员出来看了一眼,就开闸放行了。
宋魁让齐远别急着开进去,停在这群人旁边时,他总算看到两个穿警服的工作人员匆匆赶了过来协调,将众人领进了大门。既然有人处理,他也就没有打算继续过问。但是,群众激愤叫嚷的声音却从车窗外清晰地传进他耳中。
带头的一个五六十岁的汉子,声如洪钟,中气十足地高声叫道:“我们谁也不见,就要见宋局长!”
其他人听完,也是七嘴八舌地跟着喊起来。
宋魁十足意外,看来还是群众的消息灵通啊,不仅知道他要来,还知道他今天来?不,更可能是自他们得知市局换了一把手以后,就经常来、隔三差五地来,蹲点等着他。
那这影响该多不好?到底是为了什么事,别的人解决不了,非得由他来解决?他让齐远就近找个车位把车停下,从车里下来后,看到这群人已经被引着去了大门口的信访接待处,就跟了过去。
十几个男女将接待处门口和外面围得水泄不通,叽叽喳喳地吵叫着,内容无外乎还是他们的诉求得不到解决,现在他们不跟任何人谈,只要求见一把手反映问题。
宋魁在远处不露声色地看,刚才出面的那位看似信访室领导的人站到台阶上,高声道:“老李,跟你说了多少次了,你们反映的这个问题很复杂、牵扯的方面也很多,已经不单是我们公安部门能解决得了的……”
被称作老李的黝黑汉子气道:“耿祈年伙同蔡江诈骗套走我们的血汗钱几千万,怎么不是你们公安局能解决的?你们解决不了,我们就去政府门口,上访、拉横幅静坐!”
宋魁一听这还得了?他刚到任第一天就闹出民众去政府门口围堵的维稳事故,那他这公安局长也就别干了。
不能再观望了,他赶紧过去,拨开闹哄哄的人群,上前道:“大家静一静,去政府门口拉横幅也未必就能解决问题。你们有什么诉求,可以先派个代表来,跟我到接待室里说。”
人群静下来,纷纷转过头来看向他,一双双眼睛带着疑问、质疑等等不一而足的情绪。
老李也看着他,大着嗓门问:“你是局领导?我们跟你谈?你做不做得了主?”
信访室主任范军一看来人,个子大、块头壮,还有脸上这道疤……虽然以前没见过,但是他不会认错,这不就是他们新局长宋魁、宋局吗?可是怎么连声招呼都没打就上这儿来了?不会是新官上任来暗访抓典型的吧?
范军脑子嗡嗡直响,也顾不上细琢磨,让室里的小张赶紧去找政委曲向东汇报局长过来了,自己则紧忙迎上去:“宋局,我是信访室的范军,您这……您怎么突然到这儿来了,乱哄哄的……”他边说边请宋魁外走,小声道:“局长,上访群众的问题我们来解决就好,您刚过来,别被缠住了……”
宋魁一摆手打断他的废话,“范主任是吧,要是怕被缠住我就不到你这儿了,现在我出面就是来解决问题的。”
老李总算反应过来了:“你就是宋局长!?是隗中调过来的,宋魁、宋局长?”
宋魁答:“是我。”又好奇问:“你怎么知道我是从隗中调过来的?”
“当然是新闻里看到的!你在隗中成绩好,都被报道好多回了嘛。之前还报道过,说隗中搞了个局长接待日,群众每周都能见到你,当面向你反映问题,这是真的吗?”
宋魁给了肯定的答复,老李便笃定地跟同来的上访群众高声道:“看吧,我就说咱们的事宋局长来了就能得到解决,大家现在该相信我了吧!”
众人纷纷附和着,脸上期待的神色更加熠熠了。
宋魁心道这才哪儿跟哪儿啊,连忙让他打住:“我连情况都没了解呢,还不能就这样给大家做这个保证。但是,我能保证的是,如果你们反映的问题属实,也确实在我们公安机关的职责范围内,我一定督促解决,不会拖延。行了,大家也别围在这儿了,派个代表进屋说吧。”
老李谁也没带,单枪匹马地坐到了人民来访接待室的办公桌上。
宋魁和范军也跟着坐下来,范军先把事情的背景简单介绍了一下,以免让局长以为他们之前什么工作也没做。
在他介绍下,宋魁得知这位带头的“老李”名叫李国纲,已经带人来上访多次了。但是他们反映的问题确实非常复杂,不仅市局难以解决,市委市政府也不是没有研究过。正因为牵扯的各方太多,更关系到市府的重点项目,所以才一直拖到现在没能有个定论。
宋魁听了个大概,也感觉得出来范军不像是在推诿搪塞。但是,事情的真实样貌不能只由范军一个人来说,他便请李国纲也再详细地讲一讲。
李国纲道:“好,那我就从头说吧。”
这个李国纲,看着像个不修边幅的糙汉子,但是表达起来却思路清晰、逻辑通顺,难怪成为一群人当中的代表。他自称是一家叫做国源建材有限公司的老板,跟他一起来访的,有的是他多年的合作伙伴,承揽工程的一些包工头,有的是在“梧桐半岛”项目建设过程中受到耿祈年等人合同诈骗的民间投资人。
他从自己如何认识耿祈年说起,还原了事情的经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