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姿调转马头,透过烟尘和面纱望去,隐隐可见远方大道上黄尘滚滚,十余骑正如黑鹰翱翔一般风驰电掣而来。
他们背后是漫天晚霞,仿佛为他们拉开了鲜红的幕布,为首一骑一袭普通玄色圆领袍,却掩不住夺人的气势,从如血残阳、群山苍莽中踏马而来,身姿英伟有如神祇。
是亚子哥哥?亚子哥哥原谅我了?他不怪我害了他的孩子,来接我回去?
清姿的呼吸都快凝滞了,心剧烈地狂跳起来,忙将黑色面纱掀起,搭在帽檐上,胸口急剧起伏,极目眺望
然而,只是一瞬间,她便认出了那不是她爱了十年的男子……
亚子哥哥从来不穿黑色,而且,这人比亚子哥哥更高一些,肩膀更宽,没有亚子哥哥那种优雅出尘的气质。
清姿忽然双眸大睁,差点惊叫出声
是大太保?!
她的心中猛然掀起了汹涌的惊涛骇浪!
他……他来干什么?
护送清姿的亲兵们也认出了李嗣源,一个个脸上弥漫起震惊之色,跳下马背抱拳行礼:“大太保!”“大太保!”……
李嗣源和亲兵们也翻身下马,朝他们抱拳还了一礼,李嗣源认识其中一个叫做“贺谦”的都头,便上前恭恭敬敬对贺谦施了一礼:“贺都头,一路辛苦了!”
说着一扬下颌,亲兵们上前,往贺谦等人手里塞入几个鼓鼓囊囊的锦袋。
贺谦瞠目结舌地望着李嗣源,连连摇手:“大太保这是……”
“贺都头请收下,这是嗣源一点心意,感谢你们一路照顾夏夫人。”李嗣源神情沉着而又从容。
贺谦一向敬重嗣源战功卓著,为人谦退,又对晋王李存勖有拥立之功,当下也不敢多问,收下锦袋,其余亲兵见他收了,也跟着接过鼓鼓囊囊的锦袋,悄悄捏了捏,也不敢打开看里面有多少银钱。
李嗣源对刘太妃的亲兵们再次一抱拳,神情坚定而果决:“贺都头和各位大哥请回,当初是嗣源送夏夫人来河东的,就由嗣源送她走吧。贺都头只管回去向太妃复命,如实告知太妃即可。放心,嗣源愿用性命担保,太妃不会怪罪你们。”
贺谦张大了嘴,惊讶得下巴都快掉了:“这……”
他本能地想拒绝,但是一看李嗣源那张威凛刚毅的面孔,和他身后二十多个佩刀带剑、虎虎生威的亲兵,他将这番话咽了下去。
迟疑片刻,贺谦从怀里取出刘太妃的书信,交给李嗣源:“既如此……夏夫人便拜托大太保了,这是太妃给二太保的书信!”
说罢转身翻上马背,对那几个还站在那里面面相觑的手下喊道:“还愣着作甚,走啦!”
几个亲兵这才如梦初醒,朝李嗣源抱拳施礼,然后各自爬上马背。
“大太保,告辞了!”贺谦在马背上一抱拳,挥鞭策马而去。
其余几骑纵马跟上,马蹄得得,烟尘飞扬,很快消失在暮色苍茫的官道上。
李嗣源目送他们一行人消失,方才转过脸来,望着清姿。
085章 千里追爱(三)
夕阳的光芒从他后方照过来,他逆光的脸有些看不清楚,一双眼眸却亮得仿佛落入了火星,灼灼地燃烧着。
清姿的眼睛也极亮,犹如冰雪中的黑玛瑙般发着光:“是亚子哥哥让你来接我吗?”
大太保自幼失母丧父,十岁就被先王收留,由刘太妃抚养长大,母子间的感情比亚子哥哥跟刘太妃更深,上次就是大太保求情,刘太妃饶过了我。
亚子哥哥不敢违逆刘太妃,但是大太保敢,所以亚子哥哥拜托大太保来接我,是这样吗?
一阵秋风从原野尽头吹来,吹得尘土乱卷,道边树木发出飒飒的声音,纷纷扬扬的黄叶在暮色中如蝴蝶翩翩飞舞。
这阵晚风似乎也将李嗣源脸上的神情吹得有些萧瑟,他不回答清姿的问话,而是眺望着官道东南方的尽头,低沉地说:“再走五里左右有一家客栈,去了客栈,我再跟你说。”
说完轻捷地跃上坐骑,挽着缰绳,侧首等待清姿,斜阳余晖在他的侧颜镀了金边,如剑的眉峰、高挺的鼻梁、坚毅的下巴构成了极俊挺的剪影。
清姿怔怔地望着他。
这么说,亚子哥哥在前方客栈等我?
清姿激动得浑身发抖,翻身跃上胭脂虎,跟在嗣源马后,刚驰出十几步,头上的帷帽突然间松脱,被狂风吹走。
她轻呼一声,在奔驰的马背上回头,骑行在身后的一个亲兵,闪电般伸出猿臂,一把抓住了她的帷帽,然后将帽子挂在鞍边,冲她咧嘴一笑,笑容清爽明亮。
纵马跑在最前的李嗣源回过头看见这一幕,唇际也扬起了清浅的笑弧。
一行人在滚滚尘埃中奔驰如飞,不多时便见大道转弯,一条大河出现在视野,最后一抹晚霞铺在水面,宛若一条嫣红的丝带随着波浪起伏。
河边酒旗招风,一带青灰院墙,黑色屋瓦,绕着院墙种了许多柳树,檐下挂的红灯笼上写着“长柳客栈”。
清姿将缰绳扔给迎出来的客栈小二,飞身跳下马背,疯了一样冲进客栈大堂:“亚子哥哥”
大堂中烛光点点,十几张桌子,只有半数的客人。
清姿一眼扫去没见到李存勖,泪水刹那间奔涌而出,滚烫地灼烧着眼睛。
她不肯相信地站在那里,听到身后稳健有力的脚步声,她转过头,看见是李嗣源,她抽泣着问:“亚子哥哥呢?”
李嗣源不答她,径直找了个位置,小二殷勤地上前为他擦干净桌凳,李嗣源撩袍坐下,点了几个菜,要了一坛酒。
然后才抬起头,望向清姿,朦胧的烛光衬得他原本冷硬的面部线条,显出了少有的柔和,他拍了拍自己身边的凳子:“夏姑娘,过来坐。”
他对她的称呼突然从“夏夫人”变成了“夏姑娘”,就像他刚遇到她时那样,似乎她从未嫁作人妇。
但清姿并未注意,茫然地走过去坐下。
李嗣源抱起酒坛,倒了两碗酒,一碗推给清姿:“是桂花酒,很淡的。”
清姿双手捧起酒碗,低头望着琥珀般透亮的酒液,这一低睫,眼中含满的泪水顿时坠落酒中,溅起一圈圈涟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