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霄振臂一挥,身后铁骑如潮水般向两旁退开,动作整齐划一。那面帅旗在?风雪中陡然扬起,他亲自?执旗策马在?前引路,铁骑分作前后两队护卫着车驾。

马蹄踏碎积雪,在?冻土上留下深深的印痕,甲叶碰撞之声不绝于耳,在?北风中竟显得格外肃穆。

朔风呼啸中,一行人于傍晚抵达塑雪城下。

高耸的城墙巍然矗立,青灰色的墙砖上,还残留着箭矢凿刻的痕迹。几处新修补的垛口处,工匠们仍在?加紧施工。城门?上方,‘塑雪’两个斑驳的朱漆大字,在?风雪中若隐若现。

赤霄高举令旗,城楼上立即响起三?声短促的号角。沉重的包铁城门?在?绞盘转动声中缓缓开启,积雪从?门?楣簌簌落下。

入城处,两列黑甲士兵持戟而立,铁甲上凝结的冰霜在?火把映照下泛着橘红的光芒。

城门?洞内,李信业身披玄色大氅静立等候。

他未着铠甲,只一袭墨色劲装,腰间悬着一柄古朴长刀。火把的光影在?他轮廓分明的脸上跳动,勾勒出深邃的眉眼与紧抿的薄唇。

见车驾临近,他向前迈出三?步,在?距离丈余处站定,右手按在?左胸,行了一个标准的军中礼。

“监军大人远道而来,有失远迎。”李信业的声音低沉浑厚,在?城门?洞中激起轻微回响。

他目光先是对?林牧致意,最终落在?何年身上时,眼底闪过一丝隐忍的痛色。

何年伸手搭上他递来的手掌,感受到他粗粝茧子,正磨着她的掌心。那力道克制又温柔,既是在?诉说丧母之痛,又难掩重逢之喜。

她指尖微微用力回握,在?他粗糙的掌纹上轻轻摩挲,传递着无?言的慰藉。

两人这?一瞬的默契,藏在?宽大衣袖的遮掩下,无?人察觉。

李信业引着二人拾级而上,登上巍峨的城楼。

接风宴设在?城楼正厅。这?座历经战火的厅堂被重新布置,四?周青铜火盆熊熊燃烧,驱散了高处凛冽的寒气。

透过敞开的窗棂,可以俯瞰整座塑雪城的灯火。远处无?垠的雪原,在?皎洁月光下泛着幽冷的蓝光。

李信业立于主座前,身后那面巨大的北境舆图上,塑雪城的位置赫然插上大宁战旗。

他执起青铜酒樽,酒液泛着琥珀色的光泽。

“这?一杯,敬监军大人不辞风雪,代天子巡边。”声音沉稳有力,带着久经沙场淬炼出的威严气势。

林牧起身,双手郑重捧起酒杯。焰火下,他望向李信业的目光复杂难明。既有朝臣的审视,又掩不住武将之间的惺惺相惜。

“敬北境将士浴血奋战,收复我大宁疆土。”他声音低沉,喉头微动,“老臣虽久居庙堂,却从?未忘却边关将士之不易。”

苍老的手指握住杯沿,眼神流露出几分内心的挣扎。

尽管奉皇命而来,但在?真相未明之前,这?位三?朝老臣不得不承认,眼前这?个年纪尚轻却已立下不世战功的将军,确实令他心生敬意。

殿内青铜灯盏燃得正旺,暖黄光晕映照着何年的侧脸。她素手执杯,朱唇微启道,“妾身也敬将军一杯,敬......”

“敬久别重逢。”李信业突然截过话头,低沉的声音里裹着化不开的缱绻。他举杯时,腕甲与酒樽相撞,发?出清脆的铮鸣。

厅内灯火,映得他眉目深沉。每一道阴影都蛰伏着未诉的衷肠。

何年抬眸,恰见他眼底映着的焰火,那炽热太过灼人,惊得她下意识垂首。

林牧的目光,在?二人之间不动声色地游移,将李信业未加掩饰的情意尽收眼底。他指腹轻抚杯沿,心中暗忖:看来将军并没有因为纳妾就?忘记发?妻,此行或可事?半功倍。

但他还需要试探一下,李信业是否真的如北粱谣传的那样,流着大公主普荣月的血脉。

“听闻将军此次能顺利拿下塑雪城,多亏了漠东大公主旧部的鼎力相助。”他刻意放缓语速,观察着李信业的反应,“老臣久闻阿古拉将军威名,不知?可否有幸一见,共庆此番合作?”

李信业坐在?灯下,侧脸线条分明,却带着几分冷意。

“监军大人消息灵通。”他声音平静得近乎危险,“只是阿古拉将军行踪不定,恐怕要让大人失望了。”

何年敏锐地捕捉到他眉间一闪而过的阴翳,那紧绷的神色,泄露了他极力克制的情绪。

她太明白那些关于身世的流言,就?像扎进骨血的刺,让他恨不得与大公主的一切划清界限。

可流言如附骨之疽,越是逃避,越是纠缠不休。解铃还须系铃人,而阿古拉正是亲手系上这?个铃铛的人。

“将军,”何年轻抚袖口,声音柔和却坚定,“妾身倒觉得,既然监军大人远道而来,不如安排与阿古拉将军见上一面......”

她眼波微转,眸中含着只有李信业才?能读懂的深意,“也好让监军大人......不枉此行。”

李信业的目光在?她面上停留片刻,眼底的寒意渐渐化开。

“既然夫人开口......”他声音里的锋芒尽敛,“三?日?后,本将会安排阿古拉与监军会面。”

何年举杯浅酌,琥珀色的酒液映着她若有所?思的眼眸。借着酒盏的遮掩,她在?心中盘算着三?日?后的会面。既然阿古拉是祸端,或许也能成为破局的关键。

...............

宴席散时,朔月已悬上城楼。

李信业命亲卫将林牧送至城西雅苑。那是专为朝中钦差准备的住处,四?周布有重兵把守,既显礼遇,又不失戒备。

待监军大人的车驾远去,李信业才?执起一盏青铜灯在?前引路。

他伸手示意何年随行,却在?触及她指尖时骤然收紧了手掌。

“天黑路滑。”他一手擒着风灯,单臂便将人稳稳托起。何年还未来得及惊呼,整个人已陷入他坚实的怀抱。隔着厚重的冬衣,仍能感受到他胸膛传来的热度。

回廊的积雪在?靴底发?出细碎的咯吱声,他每一步都踏得稳而沉。

夜风卷着雪粒掠过,他低头用唇蹭过她冰凉的耳垂,“冷么?”

何年还未来得及回答,唇已被堵住。这?个吻带着北风的凛冽和酒气的灼热,他宽厚的舌不断深入,像是要确认她确实存在?而非虚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