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仰着头,面无神情地望着裴七公子,声音毫无波澜地说道:“将我的珠钗还给我。”
听到林鸾这般言语,裴七公子的反应好似比被人夺了珠钗的林鸾还要讶然。
望着面前面无神情,只一双明眸黑白分明的小姑娘,裴七公子笑了笑,略带诧异地揶揄道:“小哑巴……嗯,林二姑娘,我们都一直以为你是个小哑巴呢,原来你会说话啊。”
林鸾对裴七公子的一番话不予理睬,好似被澄澈的清泉洗涤过的黑白分明的眼睛直直地望着裴七公子。半晌,她木着脸,又重复了一遍方才的话:“将我的珠钗还给我。”
从来被人捧在掌心怕摔了的裴七公子,望着面前木着脸,对自己横眉冷对的漂亮的小姑娘,一时起了逗弄的心思。
坐到软榻的另一侧,林鸾的对面,望着小姑娘骤然变得警惕的目光,裴七公子握着手中的珠钗,笑得弯了眉眼:“哦,我便是不还给你,你又能待我如何?”
掩于衣袖中的手指攥了攥,林鸾不曾言语。正当裴七公子有些意兴阑珊地看着不哭亦不闹的林鸾,欲将珠钗还给她的时候,面前的小姑娘忽地抬手,动作迅速地欲去夺裴七公子手中握着的珠钗。
说时迟,那时快,裴七公子眼睛一亮,饶有兴致地看着平素木讷乖巧的小姑娘,被气得涨红了面容,握着珠钗的手臂往阑干外的池塘上懒懒舒展,笑着逗她道:“林二姑娘,你莫要碰我,不然你的珠钗掉进池塘了我可不管……啊!”
珠钗落进池塘,发出轻微的入水声。缘于疼痛,裴七公子叫了一声,仿佛一只教人踩了尾巴的猫似的。
一瞬之间,他精致好看的五官皱成一团。只见他一面吃痛地嚷着,一面揉着自己被林鸾撞到阑干上,疼痛不已的手肘,正想斥责林鸾小小年纪,竟下手如此之重,却忽地听到一道“扑通”的落水声响起,他顾不得疼痛的手肘,连忙抬首去看。
面前的软榻上空空荡荡,哪里还有林鸾的人影。
忙伏到阑干上去看,却见池塘中碧波荡漾,泛着涟漪,却唯独不见林鸾的身影,想是已然沉了底。
裴七公子一下子慌了神,连忙跑出水榭,去寻侍奉的宫人:“快来人啊!快来人啊!林二姑娘掉进池塘里去了!”
……
从头到尾皆湿透了,仿佛落汤鸡似的林鸾缩在软榻上,身上披盖着柔软的驼绒小毯。
水滴沿着她额前的碎发落下,渗进衣领,如今正是春寒料峭,池塘中的池水冰冷,但她却好似丝毫不觉寒冷,只是紧紧地握着那支失而复得的珠钗,身体无法克制地略微轻颤,半晌垂首不语。
那位将她自池塘中捞起来的陌生的小郎君,正一面拧着自己被浸湿的衣角,一面因为寒冷,而有些面色发白地皱眉说道:“你是傻瓜吗?珠钗掉进池塘里去了,谁给你丢进去的,你便狠狠地一脚将他踹进池塘,教他去给你寻回来。便是寻不回来,教他另赔你一支不就是了?你倒好,不会游泳还敢往池塘里跳,你傻不傻?为了支破珠钗不要命了?”
相识
宫女匆匆走进水榭,将寻来的鹤氅披在小郎君的身上。
小郎君明明自己被冻得面色发白,但看到久久垂首不语,身上披盖着驼绒小毯,仍旧有些瑟瑟发抖的小姑娘,忽然略微别扭了一下,方才的疾言厉色亦收敛了大半。
脱下鹤氅,在身侧的宫女惊诧的目光中,小郎君随意摆了下手,示意她噤声。
旋即,林鸾只觉得眼前一暗,有浅淡的皂角香拂面而来。
她面无神情地抬手,将被丢过来的鹤氅自头上拨拉开,手脚轻颤不曾客气地盖在自己身上,然后仰起头来,一双澄澈潋滟,黑白分明的眼睛望向站在水榭中的小郎君。
小郎君望见她清凌凌的目光,不晓得为何,愈发别扭起来。
移了移视线,不再与林鸾对视,小郎君声音稍低地嘀咕道:“我说的难道有错?不过是支珠钗罢了,便是丢了,教裴七那个混蛋赔你一支便是了……”
林鸾身侧的墨竹闻言,终是有些忍无可忍。她看着那位站着说话不腰疼的小郎君,不平地说道:“这支珠钗是从前我家夫人还在世时,特地命工匠为我家姑娘做的生辰礼,寻常的珠钗哪里可以相比……”
听着墨竹的这番话,小郎君显然愕然地愣住了。
而随着墨竹的言语,一直沉默着的林鸾忽地站起身来,垂首丢下一句“墨竹,我们走罢”,打断了墨竹的话,便自顾自闷头离开。
墨竹顾不得继续往下说,忙抬步匆匆去追已然快步离去的林鸾。
水榭中,小郎君望着主仆二人离去的身影,回过神来,抬手敲了下自己的额头,面色变得有些懊悔。
温煦的日光落在身上,但林鸾的面色却仍旧有些发白。
方才见林鸾落水,又一时不曾叫来人的裴七公子心一横,亦跳进了池塘,只是他忘记了自己泳技不佳的事实,是故在池塘中扑腾许久,方才勉强游上了岸。
一路小跑,紧赶慢赶终是赶上了林鸾的脚步,裴七公子鼻尖被冻得泛红,好似红萝卜一般。
他一面拧着自己衣角的池水,一面在旁絮叨:“林二姑娘,我错了,今日我不该夺你的珠钗,不然你便不会落水了,实在是抱歉……”
林鸾对他视而不见,墨竹对他更是白眼相加,不理不睬。
裴七公子揉了下被冻得通红的鼻尖,见主仆二人皆是一副不待见自己的漠然模样,他亦不想再继续讨人嫌,于是踌躇片刻,表明追过来的来意。
“林二姑娘,今日之事的确全都是我的错,可你能不能看在安平王殿下是我的好兄弟,而我的好兄弟今日对你又有救命之恩的份上,回家之后莫要同长辈告状。不然教我爹爹晓得我今日闯了这样大的祸,他定会狠狠地打我一顿,我娘亲阿兄阿姐也拦不住他的……”
裴七公子面露懊悔与沮丧,显然苦恼不已,林鸾却仍旧不曾望他一眼。
听到他这番厚颜无耻的话,墨竹忍不住打抱不平道:“裴季和,是谁害得我们家姑娘今日落水,险些丧命的,你真好意思说救命之恩这种话。”
裴季和是裴七公子的字,裴国公夫人常常一口一个“季和”亲昵地唤这个娇娇儿,是故连墨竹听这个名字,都听得耳朵生茧。
只是心中晓得他的字是一回事,墨竹一个小丫头,敢僭越地这样称呼他又是另外一回事。林鸾微顿脚步,开口唤了声墨竹的名字,打断了她的话。
“墨竹。”
墨竹住了口,面上的神色仍旧有些不平。裴七公子被冻得瑟瑟发抖,平素性情又是个粗神经,自然还不曾反应过来墨竹这个小丫鬟方才对自己直呼大名的僭越。
此时望见林鸾顿住脚步,他一喜,以为自己的劝说有效,正待继续游说,却忽然听身侧的林鸾开口问道:“救我的那位小郎君,是安平王殿下?”
闻言,裴七公子颔了下首,回答道:“是啊。”
他以为林鸾是对自己那个人见人爱的表弟感兴趣,毕竟今日是萧决救了她。
可是谁料,身侧的小姑娘在问罢那个问题之后,便又一言不发起来。
原本有许多关于萧决的话要说的裴七公子一时寻不到言语的由头,被噎得好不辛苦。
“林二姑娘……”
踌躇许久,裴七公子厚着面皮笑了一下,似是想要说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