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世上的人真是不能看表面。传闻无比疼爱夏冬春的夏威会为了家族荣耀轻易就舍弃自己的女儿,而这一看特别不好相处的夏夫人却为这个不是亲生的女儿费尽心思,即便她不是个情绪外露的女子,此刻也依然掩盖不住她爱女的拳拳之心。
就连夏冬春有孕,夏威是高兴他们夏家或将迎来一个皇子,而夏夫人却是担心这个孩子会不会要了夏冬春的命。
“今日妾身进宫去看春儿,着实心疼。”夏夫人又说起夏冬春,“那孩子从小就单纯,这次被人害惨了也不知道,只顾着日日害怕,这才八个月不到,打眼瞧着那肚子都快赶上临盆孕妇那么大了,可想这孩子养的有多大,不知生产那日又要何等凶险?”她看向安陵容,乞求道,“春儿说了,这宫里她只信小主您一个人,妾身今日厚着脸皮来请见您,是想拜托小主,救春儿一命。”
说着,夏夫人又起身拜了大礼。
安陵容连忙让翠音扶她起来,心里一片挣扎,但挨不住夏夫人期盼的目光,她终是缓缓点了点头。她无法拒绝一个母亲的深切请求,夏夫人让她想起了自己的母亲,安陵容忍不住心软了。
送走夏夫人后,安陵容沉默良久,才让翠音避开人去请预备为夏冬春接生的稳婆。
而离开春禧殿,走出紫禁城后的夏夫人在坐上马车后立刻就换了一副神色,满脸厌弃地啐了一声:“什么小门小户出来的臭丫头,也受得起本夫人的拜礼,看她那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还以为自己多了不起呢,不过是个被皇上厌弃了的答应,也敢在本夫人面前拿乔。”
跟着一起的嬷嬷谄媚地奉承了两句,然后问了今日进宫最要紧的事情:“夫人可将事情同皇后娘娘说分明了?”
“自然是都安排妥当了,我瞧着皇后娘娘巴不得我们家没人进宫呢。”夏夫人找了个舒服点的姿势靠着,皱眉啧了一声,“也不知今年犯了什么阴鸷,竟然闹起瘟疫来了,大人早早得了消息,让我们都预备着把药都囤起来,近些时候就别轻易走动了,要不是想着正月里还有进宫这么一遭,我今天可不想出来。”她揣着暖手抄,眼中一片嫌恶之色,“四丫头这胎我瞧着不吉利,定会难产,若是她死了,天长日久的,这皇子和我们夏家就离得远了,哪怕是再挑个旁支的女儿送进宫,也未必能攀上交情,还是她好好活着的好。”
一个已经养成熟了的傀儡,和一个不是本家还可能心存异想的新人,哪一个更好掌控,夏夫人不用脑袋想都知道,所以她才做小伏地去求了安陵容,不然,宫里她讨好谁不行,要去烧一个小小答应的冷灶?
夏夫人看了眼安陵容临出门前送给她的东阿阿胶,随手一甩就扔给了嬷嬷。
宫里的安陵容丝毫不知道,为着要救夏冬春,还和芬若吵了一架,最后拗不过安陵容,芬若终是做出了退让:“若是小主此次失败,万不能暴露自己而让自己身处险境,否则,奴婢定会将夏常在推出去保护小主!”
见芬若松了口,安陵容也退让一步答应了会好好保护自己。
她花重金买通了郑嬷嬷和周嬷嬷,仔细询问了夏冬春生产时可能会遇着的情况,两人也是经验老道,其中一个即刻就说夏常在胎儿已经养到足月了,若是能够即刻发动,或许还能保得母子平安,另一个也连忙点头,说早产虽然接生困难些,但她们有把握。
安陵容锁眉想了一会儿:“既然如此,那就事不宜迟,就定在除夕夜发动,可能做到?”
郑嬷嬷和周嬷嬷都是接生了几十年的老手,自然有办法能够让夏冬春早些发动生产,她们摸着被藏进胸口的一百两银票,眯眼笑得只能看见牙花子,连连点头。
“若是两位嬷嬷做得好,日后等到我生产的时候,自然也会记着二位,当时候赏的,只会比现在更多。”安陵容打量着她们两人,笑着说道,“不过我也要提醒二位,别得意忘了形,眼见着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都忘记了。我位分虽不高,但让你们两个悄无声息地消失在宫里的本事还是有的,可记清楚了?嗯?”
安陵容一声鼻音,让郑嬷嬷和周嬷嬷猛地一个激灵,叠声说道:“是是是,奴婢都明白的。”皇后给她们的赏钱不过二三十两,眼前的这位给的可高出三四倍不止,更何况,皇后只是让她们多顾及皇嗣罢了,必要时可以舍弃大人,而这位容小主也只求尽量保住大人罢了,怎么算,她们都是赚的,反正两头不得罪,何乐不为呢?
郑嬷嬷和周嬷嬷喜气洋洋地退下了。
安陵容了了一桩心事,却不知怎的,心头丝毫轻松不起来,她总觉得皇后还留有后手,可是,生产的时候除了在稳婆身上下手,还能在哪里下手?
“小主劳累了一日,该进药了。”芬若板着脸端着补药进来。
安陵容看着芬若黑成锅底的脸,略带讨好地笑笑,一口把药喝完:“姑姑别生气,我这就躺下休息了。”
芬若脸色这才好看了一些。
次日是腊八,合宫都要给太后请安,安陵容还未过三个月,一大早竹息就来传了太后的话:“这几日雪停了,最是冷的时候,太后顾念小主身子尚未痊愈,特让奴婢来知会一声,今早的阖宫请安小主不必去了。”
安陵容心知这是太后还在生她的气,也不欲为自己辩解,奉上了一本自己手抄的《宝华经》聊表孝心。
“她倒是乖觉。”太后翻看了一眼经书,冷哼笑了一声,“这段时间哀家一直拘着皇帝,不让他们见面,皇帝倒也没说什么,只让苏培盛时时叮嘱芬若好生照顾,如此上心,哀家倒瞧出几分皇帝以前的样子来。”不知是想到了什么,太后眼神微微一痛,“若是……”
“容答应也是真心孝敬太后的,她搬进来后的这些日子,除了刚开始身子虚弱下不了床外,近来日日都嘘寒问暖,太后看看这抹额、手暖、鞋袜,针脚缝得多好,还有昨儿个送来的金汤老鸭汤,油花瞥得干干净净,前儿个送的燕窝鳕鱼羹,鲜咸味美,奴婢瞧着太后都吃得香甜,可见她用心。”竹息都看在眼里,见太后松软了些,便开口劝道,“太后劝皇上,不要拿华妃撒气,奴婢犯上说一句,太后也不要拿容答应撒气了,她知道自己被降为答应后可是一句都没抱怨过呢,人也是老实孩子。”
太后啐她:“你个老货,收了她什么好东西,这样帮她说话。”但嘴上这么说着,语气却软和了不少,“难为她,怀着两个多月了,也没和皇上好好说上一句话。罢了,你去同苏培盛说一声,容答应动了胎气,让皇帝去看看她。”末了又加一句,“就说是哀家说的。”
倒不全为着安陵容,皇上这一次也是实打实地迁就太后的脾气了,若换作往常,哪怕面上还是客气,心里也会窝着火,断不会像现在这样日日恭谨。
“是。”竹息忙笑着去了。
太后喝着皇上昨日刚差人送来的茶,心里叹了一声。原以为纯元在皇帝心里的地位无人可以替代,没想到,今时今日会冒出一个安陵容,身为皇帝,如此钟爱一人,也不知是福是祸。想到这里,太后又是担心,忽的想起另一个人来。
第68章 。除夕
院子里,皇后带着各宫嫔妃乌泱泱站在一堆,等到太后宣旨让入宫觐见,众人才井然有序地步入寿康宫大殿。
入殿后,众人按照位分高低一一觐见,太后对众人的态度也显而易见地有所差别。对皇后既亲近又客套,对华妃温言细语,对齐妃只谈三阿哥,对敬嫔疏离,对惠嫔则笑容满面,拉着说了好一会儿子的话,一直到贵人位分的请安,沈眉庄都还被拉着站在太后身边。
“祝太后凤体康健,福泽万年。”曹贵人、富察贵人和甄嬛齐声拜礼。
太后错眼看了看跪在后面的甄嬛,说道:“许久不见莞贵人了,抬起头来,哀家瞧瞧。”
甄嬛闻言,抬头看向太后。
真像。太后心里暗暗点头,想起先前皇上对甄嬛的种种维护,又见甄嬛讨巧机灵地上前再次拜礼,心里落定了主意。凭她的样貌和性情,或许能分一分皇帝的宠爱,不至于让皇帝独独宠爱一人,便有心抬举她,道:“是个懂事的孩子。不怪皇上喜欢你,哀家也喜欢。”又让竹息取了两匹云锦赐给她,“会不会写字啊?”
“莞贵人才情甚好,也通诗书。”皇后以为太后是真的喜爱甄嬛,故意说起甄嬛精通诗书的事情,她知道太后向来不喜欢女子过于钻研文学,才答非所问地插了一嘴。
太后果然有些不高兴地瞪了一眼皇后,但她本也不是为着喜欢甄嬛才抬举她的,所以并没有理会皇后,只听着甄嬛谦虚地说自己字迹拙劣,轻笑了一声说道:“会写就好,你有空常来寿康宫陪伴哀家,替哀家抄写经文吧。”复又拍了拍沈眉庄的手,“惠嫔近来忙着六宫事务,哀家身边都没一人能说话的人。”
“太后这是怪臣妾近来服侍得少了,正好,莞妹妹能替臣妾多多服侍太后,也算是我们姐妹共同孝敬太后了。”沈眉庄得太后喜欢,说话也比旁人亲厚一些。
太后不禁一笑,抬手指指她:“你倒会躲懒。”
“只要太后不嫌弃臣妾粗苯,臣妾愿意尽心侍奉太后。”甄嬛垂眸应承,其余嫔妃神色各异,尤其是皇后与华妃。
皇后见自己上眼药也没打消太后喜欢甄嬛,顿时明白了太后的本意怕并不是要抬举甄嬛,便放心地笑了笑,依旧端着皇后贤惠得体的架子。而华妃就没那么高兴了,她想着自己前前后后给太后送了那么多好东西,到头来却还是让甄嬛在太后面前得了脸,不免沉了沉脸。
觐见过后,甄嬛也没回碎玉轩,直接就留在了寿康宫,抄了一下午的佛经。
临近黄昏时分,甄嬛揉着酸胀的手腕走出寿康宫,才回过味来,太后似是在敲打她,想了想近来发生的事情,她没想明白太后为何突然对她发难,又或许,是有意调教她?
“莞贵人,我家小主想请贵人到春禧殿一叙。”
甄嬛停下脚步看去,竟是莳萝,想想自己避着安陵容快有三个月了,今天直接让人堵到了她面前,再不好推脱的,只能应下:“好。”她心里计较着同安陵容比较,却也不想与安陵容撕破脸,深知安陵容道行远在她之上,若彻底对立,对她尤为不利。更何况,总有往日的情谊在。
春禧殿妆点冷清,甚至不如碎玉轩东配殿华丽,甄嬛心里倏然松了一口气。她趁着安陵容禁足又养胎的这段时间,近乎全然占据了皇上的恩宠,可即便如此,她始终觉得自己在皇上心里的份量差了安陵容一截,眼下见到春禧殿如此简单朴素,不知怎的,心头涌出了一股得胜的优越感来。
“容妹妹,许久不见了。”甄嬛一如既往地对安陵容露出亲近的笑容,而后在榻上坐下,“身子可好些了,听闻妹妹胎像不太稳,我真是日日为你担忧,偏前阵子我病了一场,怕过了病气给你,因此一直没能来看你,今日瞧你,想来是大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