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妃今日打定了主意要压皇后一头,是以江福海递上戏本子的时候,她抬手就拿过来抢先点了戏:“本宫记得有一出极好的鼎峙春秋,讲的是三国志的故事,皇后觉得如何呀?”
众人都瞧出了华妃的僭越犯上,皇后却状若无事发生一般,只笑道:“既然你想看,那就先点着吧。”
华妃得寸进尺,又加了一出戏:“那臣妾再点一出薛丁山征西吧。”她扬唇轻笑,却半晌不见有人回应她,不由抬头看了一眼曹贵人,只见她木然地看着前方,人也呆呆地坐着,不由地皱了皱眉头。
“本宫只喜欢看劝善金科,再点一本瑶台就是了。”皇后不出差错地点了两出常见的。
齐妃忙开口奉承:“娘娘仁心善行,恰如瑶台慈母,福泽天下。”
“劝善金科讲的是目莲救母,恰如三阿哥对你一番孝心。”皇后笑着说道。
没有曹贵人接话茬,华妃这边冷了场,看似就落了一个下乘,她心里自是不高兴,当即就开口刺道:“三阿哥就是孝心太重,若是花些心思在读书上,皇上也少生些气了。”
齐妃被堵得没话说,只能气得干瞪眼。
一贯爱凑趣的曹贵人今日却沉默不语,她满脑子想的都是那晚安陵容让莳萝传给她的话华妃所用欢宜香里,含有份量不轻的麝香!
这个消息直接把她给砸懵了,随之接踵而来的种种猜测让她越是细想越觉惊心。曹贵人这几日都在想这件事情,欢宜香是当年华妃还在王府的时候,皇上就赏给她了的,那时候因为皇上只许华妃一人独用,齐妃还闹过一阵子,有次自己偷偷用了还被皇上狠狠责罚了一顿,自此后,欢宜香便成了皇上钟爱华妃的标志之一。
可是如今,却有人告诉她,皇上对华妃的钟爱从一开始就是一个阴谋,这让她如何不惊心?曹贵人本也不想相信,所以这几日偷偷地要到了一些欢宜香,又想办法让宫外的人自己查验了,证实了此香中确实含有麝香。
麝香是什么东西?那是能让女子不孕、即便有孕也会小产的药!
华妃几乎日日都用欢宜香,十几年了,大量的麝香吸入体内,身子早就坏透了,她还傻傻不知道,日日期盼皇恩,想着有朝一日能得一个孩子。曹贵人止不住心底发凉,前后一想,不难猜到皇上这是在防着年家、防着年羹尧,对华妃的宠爱也不过是稳固前朝的一个手段罢了,再联想这段时间皇上对华妃的态度,曹贵人隐隐猜到,华妃即将要走到末路了,只是她不自知罢了。
她自己这些年所依靠着的,竟是一座危楼。
曹贵人心里一片冰凉,忽而想起自己生温宜的那一天,万分凶险,最后还是稳婆兵行险招才将她和公主从鬼门关拉回来,只这一胎,她也元气大伤,太医诊断她此生不能再有第二个孩子了,如今想来,这其中难说没有欢宜香的影响。
不能再留在华妃身边了。
曹贵人用力捏了捏拳头,长长的指甲嵌进肉里,疼痛清晰地传来,她从来没有这么清醒过。
席间,皇后的声音遥遥传来,唤回了曹贵人的思绪:“妹妹今日这身衣裳可真漂亮,赤金红宝的首饰,衬得妹妹你华贵大方,真的非常夺目啊。”
华妃傲然一笑:“臣妾怕姜忠敏管内务府没多久,做不出好东西来,特意托哥哥在外面的珍宝斋赶做的,前些日子拿来一瞧呢,这金线织得还是不够密,说是十几位老师傅赶制出来的,只比内务府的好那么一丁点。将就着戴吧。”
“如此名贵,怕要价不菲吧?”
皇后的问话正中华妃下怀,她紧接着便说道:“其实若是东西好呢,银钱又算得了什么,皇后娘娘也太过于精打细算了。”她挑衅地看向皇后,“听说皇后前些日子因为臣妾宫中开销大,在皇上那儿告了一状。”她面色略带嘲讽,“其实臣妾开销再大,皇后娘娘都不必如此肉痛的,那是臣妾自己的事情,无论超出月例银子多少,臣妾都会让娘家悉数补上的。”
曹贵人视线从华妃脸上挪到皇后脸上,见后者没有露出半分被讽刺的尴尬,反而笑得越发深了:“妹妹能有这份心体恤本宫,本宫很是欣慰呀。希望有华妃这份表率,诸位姐妹都能懂得一针一线来之不易,若不能做到开源,也可节流些许。”
众人皆起身应承。
一番唱戏,台下看戏的人比台上的戏子更累,曹贵人已经没有心思再坐在这里了,起身告罪:“皇后娘娘,臣妾身子实在不适,想先行告退。”
皇后见她脸色发白,额头满是冷汗,便允了她先回宫去。
曹贵人扶着音袖的手离开清音阁,抬头看了眼高高挂起的太阳,只觉得通体冰凉,连忙吩咐人回宫。
回宫后,她直奔安陵容的春禧殿。
“曹姐姐来了,快坐。”安陵容似是早就料到了她今天会来,见到她后没有半分惊讶,坐在塌上笑盈盈地招呼她落座,“外头天寒地冻的,姐姐先喝口热茶缓缓。”
看着安陵容一脸无害的笑容,曹琴默不知怎的心里止不住地发怵,她入宫多年,虽在华妃身边小心谨慎,但也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心慌没有底气。眼前的,不过是一个小小答应,年纪又这般小,怎么会这么厉害。
“容妹妹身子可好些了?那天晚上的事情实在是个误会,还望妹妹不要记在心上。”曹琴默强撑起笑容,打量着安陵容的神色,还想与她虚以委蛇一番摸摸底。
安陵容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却是不想再多闲话,直接开门见山道:“那日在梓椿阁,其实姐姐是猜到了我腹中胎儿是皇上的吧?”不顾曹琴默微变的神色,复又继续说道,“可是姐姐还是帮着华妃来找我的麻烦,我还以为,姐姐已经做出了选择要站在我的对立面了,不知今日来,又是作何想法?”
曹琴默笑了笑,推诿道:“妹妹这话从何说起呢……”
“我身子懒怠,没时间同姐姐多说什么,今日来,我道姐姐应该是想清楚了才来的。”安陵容喝了口茶,打断曹琴默的长篇大论,“姐姐最后的顾虑,不过是想知道能从我这儿得到什么好处罢了,是也不是?”
见安陵容如此干脆,曹琴默也收起了笑容:“那敢问妹妹,我若站在你这边,能得到什么好处?”
“姐姐在华妃身边这么久,可有想过自己封嫔封妃的那一天?”安陵容笑眯眯地看着曹琴默,声音犹如带着一股魔力,“只要摆脱了华妃这顶金钟罩,以姐姐的聪慧,要谋得嫔位妃位,定然不在话下,妹妹愿助姐姐一臂之力。”安陵容倾身过去,伸手握住了曹琴默的手,眼中一片讳莫如深。
曹琴默心跳渐渐加快,她有些今中午,又有些憧憬,以前不敢想的事情这会儿突然破土而出,她看着安陵容净白无暇的脸,脑子里一阵狂风暴雨,良久,她才缓缓回握住安陵容的手,缓缓说道:“如此,便如妹妹所愿。”
第67章 。心软
“小主歇歇吧,针线活做久了仔细眼睛疼。”翠音将养了大半个月,身上的伤也好了七七八八,紧赶着就来伺候安陵容了。有了这么一遭共患难,翠音待安陵容越发地亲厚起来,“现下才两个多月,这肚兜要用上可还早着呢。”
安陵容歇了歇眼,笑道:“你不知道,孩子长得快,一会儿就长大了,得趁着现在得空多绣一些,等孩子落了地,哪里还有时间绣这些。”她摸着肚兜上的老虎头,笑得一脸慈爱,“我的孩子,定要一出生就穿得漂漂亮亮的。”不过也听了翠音的话,暂且放下了针线,看了眼门外还未化开的雪,忽而想起,“明儿个就是腊八了,眉姐姐今日行册封礼,你让莳萝去库房里挑几件好的替我送去储秀宫。”
翠音俯身应是,转而说道:“夏常在怀孕快八个月了,听闻夏夫人今天递了牌子进来要探视呢。”
安陵容微微愣了一下:“是夏常在的母亲?”她记得,夏冬春是庶出。
“不是,是夏大人的原配正妻,夏常在的嫡母。”翠音摇了摇头,说道,“豆蔻今早去内务府领年节赏赐的时候,远远瞧见一个身穿吉福的妇人走进了景仁宫,看打扮,应该就是夏夫人,面色沉肃,一看就是很不好相处的长辈。”
“夏常在的身孕到元宵前后才满八个月,夏夫人今日进宫,怕是来探口风的。”安陵容想了想,拢了拢身上的兔毛毯子,“都说夏常在在家时,颇得父兄疼爱,从未有提及过这位夏夫人,想来并不讨她喜欢。罢了,不说她了,去替我拿碗玉豆乳,我嘴里发苦,总想吃点甜的。”
晨起吐了一场,安陵容到现在都还觉得嘴里不舒服。
翠音应声下去了,却不料前后脚莳萝进来回话,说夏夫人前来拜见。
安陵容愣了一下,虽觉得奇怪,但还是放了话让她进来。
“妾身许氏见过容答应。”夏夫人进来后,并没有因为安陵容的位分低而轻视她,而是对着她行了一个大礼,待安陵容叫起身后,落座在榻下的小凳上,她抬眸看向安陵容,严肃刻板的脸上努力地露出几分笑容,“听春儿说起容答应,是这宫里最和善的人,妾身亲见,果然如此。”
听得出来夏夫人是个不会奉承的人,干巴巴地说了一句后便不着下文,安陵容也不在意,她看出夏夫人醉翁之意不在酒,便问道:“夫人与我素不相识,不知今日为何会突然来找我?”见她仍有几分犹疑,又说道,“我不过是个小小答应,如今这宫里,最得宠的是莞贵人,最得权的是惠嫔,最得势的是华妃,最尊贵的是皇后娘娘,若有所求,夫人应该去找她们才是。”
夏夫人脸皮抽了抽,过了好一会儿才深深地叹了口气,徐徐说道:“入宫前,妾身就同春儿说过,宫里不比家里,要时时刻刻小心谨慎,不能失了分寸,更不能做出格的事情,她偏不听,仗着大人素日疼爱她,在宫里无法无天。先前总是隔几天就传来她被禁足的消息,妾身日日悬心,就怕出事,幸而遇见了您。”夏夫人眼中流出一分感激,“春儿同妾身说了许多关于您的事情,实在是说不出的感激。春儿那会儿处境艰难,大人还曾放话说,若是春儿再这般不得宠,就让夏家旁支的女儿进宫顶替她的位置,那阵子,妾身实在是害怕,春儿虽不是妾身亲生,但她自幼养在妾身膝下,自然希望她一世安好。”
安陵容心绪有些复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