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郡王,可知道此事?”安陵容看着窗外被雪压弯了枝头的梅花,冷不丁地冒出一句。

沈眉庄停下手里绣花的动作,有些诧异地看了一眼安陵容:“这和果郡王有什么关系?”可是安陵容又没了声音,她还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

不过说到果郡王,沈眉庄想起一事来:“听闻果郡王失踪,皇上派人沿路寻找,却只找到一具面目全非的尸体,皇上伤心了好几天,但为朝局考虑,最后还是决定秘不发丧。这事儿我也是偶然听旁人说的,也是可惜了,果郡王那么年轻,也没个孩子,这一脉竟生生断了。”

果郡王死了?

安陵容轻轻眨了眨眼睛,神思陡然清明起来:“甄姐姐既然要回宫,那这件事就得抓紧办,在走漏风声让皇后知道之前,我们要将事情落定下来才行。”

原来这才是甄嬛回宫的原因,那她怀的这个孩子,究竟是皇上的,还是果郡王的?

凌云峰里,甄嬛正让流朱用生绢缠住腰身。

“小姐,生绢束腹会不会伤着胎儿?”流朱虽手上动作不停,眼中却满是忧愁与担心。

“应该不会。”甄嬛抬起手配合流朱的动作,低低地喘着气,“温太医说了,汉灵帝的王美人因为惧怕何皇后的威势,有了身孕也不敢言说,每日束腹一直瞒到生育之前,何况,我两三日束一日,只消束上两三个月即可,且不必束得太紧。”

流朱给甄嬛穿上外衣,整理好头发,轻声说道:“温太医还开了好些固胎药来,槿汐已经去熬了,等下小姐喝了再睡觉吧。”她看了眼甄嬛穿好衣服后的样子,笑道,“小姐穿上这宽大的衣裳,还真的跟一个多月差不多呢!”

“三个月前不会怎么显怀,但再过些日子,四个月的肚子和两个月的终究不一样。”甄嬛吐出胸口里积压的浊气,神色淡漠,“只要皇上不与我亲近,便可瞒天过海。”

她抬头看向窗外,那个方向,正是皇城。

夜幕将黑,沈眉庄辞别安陵容,照常到寿康宫服侍太后,脑嗨里回放着方才安陵容嘱咐她的话:“甄姐姐回宫之事,皇上一个人说了还不算,还需要太后同意才行。眉姐姐,此事不宜耽搁,趁着皇后现在还没有反应过来,得赶紧将这件事情捅到太后面前。”

她凝眸镇定了一瞬,缓步走进了太后的寝殿。

“成天地喝药,喝得舌头都麻了。”太后撇开头,摆手示意不喝了。

沈眉庄哄孩子似的哄着她,嗔着脸笑道:“太后如今越发小孩子气了,药哪是说不喝就不喝的呢?臣妾告诉太后一件喜事,太后听过高兴了,就不会计较喝药的这点苦了。”她凑近太后,低声说道,“上天眷顾,再降麟儿于我大清。”

“当真?”太后果然脸色转晴,忙追问是谁怀孕了。

沈眉庄抬了抬手里的药碗,对着太后笑。

太后微微一愣,没忍住笑出声来:“你个小滑头,别是诓哀家的。”她接过药碗,慢慢将药喝尽,“好了,这下可以说了?”

“皇上近来总去甘露寺祈福,听闻莫愁病了,便常去探望,两人本就情意未尽,一来二去便重修旧好,如今,莫愁已然有了一个多月的身孕,算算日子,正是皇上初次去的那天有的,可不是好福气吗?”

沈眉庄脸上带着笑,心里却有些惴惴,眼看着太后逐渐沉下来的脸色,她收掉了尾音,低低地说:“太后,当年莫愁任性离宫,是她性子太过倔犟,两年的修行磨平了她的棱角,她必定是已经知道错了。”

第169章 。淳儿

“既离了宫,就没有再回来的道理,打量着哀家不知道她的心思吗?”太后忍着怒气,说道,“当年是她执意要走,伤了皇帝的心,如今她想通了,皇帝就该为她让步吗?她当这后宫是什么地方,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沈眉庄被说得语塞,跪下还想再说,却被太后抬手制止。

“哀家对她,已是仁至义尽,你不必再说了。”太后闭上眼,不欲再说。

沈眉庄抿了抿嘴角,眼一闭,心一横:“太后不是也在担心皇后在宫中一家独大吗?若是莫愁能够回宫,以她的聪慧机智,必定能够制衡皇后,若太后能允她回宫,莫愁定会感念太后恩德,对太后的吩咐无有不从命的。”

寝殿里霎时安静下来。

沈眉庄跪在地上不敢抬头看太后的表情,好一会儿才听见太后的声音:“惠妃,这话说得不像平常的你,谁教你的?”

沈眉庄低着头,沉默不语。

“你先回去吧,让哀家想想。”太后终是松了口,兀自思量。

自古以来就没有过废妃回宫的先例,倒不是害怕甄嬛回宫后再起风浪,只怕她知道皇后是当年主谋后对皇后百般报复。太后想要的是后宫太平,不论是真的太平也好,还是粉饰太平也罢,只要不影响皇上在处理前朝政务就行,但,皇后和甄嬛相斗,只怕会不死不休啊。

然而留给太后考虑的时间并不多,沈眉庄去而复返,身后跟着被吓得魂飞魄散的四阿哥。

四阿哥一把跪下,哭着爬向太后:“孙儿给皇祖母请安。”

“四阿哥,你怎么来了?”太后诧异,却在四阿哥抬起头后猛地一惊,“男儿有泪不轻弹,你怎么哭了?来来来,快到哀家身边来。”

“不怪四阿哥要哭,方才吓得魂都丢了。”沈眉庄走上前来解释,“太后,四阿哥的嬷嬷误食了四阿哥的绿豆汤,当场毒发身亡。”

“你说什么?”太后瞳孔一缩,瞬间就联想到了皇后,顿时背脊一凉。

“孙儿自知卑微,不讨人喜欢,可孙儿从无害人之心,为什么有人要害死孙儿?”四阿哥哭得可怜,太后看在眼里无比揪心,想起前段时间安陵容说起四阿哥读书用功的事情来,不禁对他多了几分怜惜。

“臣妾想过,四阿哥没有生母,在宫中无人照拂,为保安全起见,臣妾恳请太后留四阿哥在寿康宫居住,以保无虞。”沈眉庄在一旁开口说道。

太后自是无有不应,但在沈眉庄问起是否要追查绿豆汤之事时,她犹豫了,内心挣扎了许久才开口:“只怕是难啊,一碗绿豆汤,多少人碰过,多少人经手,若查下去闹大了,岂不成了宫中丑闻?”

一旁的竹息却心里明镜一般,抿着嘴垂下了眼眸。太后虽不满皇后,但遇着事情了,还是会选择保她,如今这宫里没了能压制皇后的人,只怕往后日子越发艰难,皇嗣也难保昌盛啊。

沈眉庄走后,太后让人带着四阿哥先下去,沉默了许久才对竹息说道:“皇后有了三阿哥这个义子后,为了给他铺平太子之路,反倒越发容不下四阿哥了。皇嗣凋零,江山便难以永固,皇后这般肆无忌惮,哀家不能眼睁睁看着她毁了大清。”她抬起头,吩咐竹息,“明日,请皇帝来一趟。”

竹息哪里听不出来太后的话外音,掩住眼底的喜色,俯身领命。

冬雪消融,正月里越发冷了,安陵容却难得有兴致,让人搬了躺椅坐在廊下赏雪。

“给贵妃娘娘请安,娘娘万福金安。”顺贵人和沈眉庄、敬妃带着三个孩子从外头回来,见安陵容拢着大氅抱着手炉正坐在廊下,忙上前请安。

安陵容眉眼温柔如水,对着她抬了抬手:“起来吧。”

七阿哥抱着一簇盛放的白梅走上前,乌溜溜的大眼睛看着安陵容,将手里的白梅放到她的手边:“额娘,你好些了吗?”

“真漂亮。”安陵容放下手炉,拿起白梅放在鼻尖轻轻嗅了嗅,对着七阿哥露出淡淡的笑容,“你是谁家的孩子呀?长得真好看。”

七阿哥眼中不见失望,只是认真又执拗地看着安陵容:“我是额娘的孩子,我叫弘昊。”

沈眉庄和敬妃站在后面,看得心里发酸。

七阿哥才一岁半,路都只能堪堪走稳的年纪,却比谁都要沉得住气,他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的额娘一夜之间就将他忘记了,也不知道安康的死意味着什么,他只是一天又一天、一遍又一遍地和安陵容重复着“我是额娘的孩子,我叫弘昊”,哪怕得不到回应,哪怕安陵容转头又会忘记,他还是坚持着,小小的脸上满是期盼和执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