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贵人上前抱起七阿哥,柔声安抚:“七阿哥,该睡午觉了,顺娘娘带你去找嬷嬷好不好?”她不忍再看,抱着七阿哥连忙走远。

沈眉庄走到安陵容身边坐下,见她又开始痴痴地发呆,低低地叹了一口气。

敬妃让六阿哥带着胧月去院子里玩,轻轻拍了拍沈眉庄的肩膀,安慰她道:“别担心,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沈眉庄苦笑着点点头,转而拉起安陵容的手,说起今日见闻:“今早去给皇后请安,她脸色难看得很,我就知道事情成了,过后让人去细细打探了一番,才知道昨日午后太后召见了皇上和皇后,一语敲定了嬛儿回宫的事情,皇后丝毫不知情,当下连辩驳的余地也没有,而皇上早就准备好了一切,就等着太后点头了。”

她将手炉放回到安陵容手里,继续说道:“嬛儿是废妃,宫里上下无人不知,皇上便重新册封她为妃,连封号都改了,取了熹字,又担忧她罪臣之女的身份回宫后被人议论,身份低微又不曾诞下皇子,连腹中孩子也尚不知男女,便赐了钮祜禄的姓氏,将她认作是承恩公的义女,还将四阿哥划到了她的名下,对外宣称她是生下四阿哥后,为国祈福才出宫去的,如今功德圆满,自是要回宫来。”

“皇上安排得这样周全,皇后便是想挑刺也没地方挑了。”敬妃在一旁笑道,“已经定了三月初三迎她回宫,永寿宫也开始整修了,到时候你们毗邻而居,就又能和从前一样了。”

“皇后自是不会甘心,我猜她接下来会让朝臣们上奏反对,哪怕阻止不了嬛儿回宫,给她泼一身脏水也是好的。”沈眉庄冷眸轻笑,“不过安伯父离京前都安排妥帖了,朝中有不少人可用,顺贵人的父亲被遣调回京,如今正在监察院任职,还有大理寺的季大人……”

安陵容仰头看着有些炫目的天光,心里算着时间。

三月初三,还剩下不到两个月的时间,她得动作快点了。

夜半惊醒,方淳意满头大汗地从床上坐起来,捂着胸口用力地喘气,好像只有这样才能呼吸一般,她不知道,悬在她头上的那把刀,马上就要落下来了。

“素云!”方淳意尖声喊来素云,“去,去把本宫的药拿来。”

正在守夜的素云一个激灵跳起来,赶紧把温在小瓮里的药倒进碗里端给方淳意:“娘娘慢些用,刚倒出来的还有些烫。”

方淳意哪里管得了这个,拿过药碗就仰头饮进,喝得太急,以至于褐色的药汁漏了好些出来,顺着她的脸颊划下,然后一滴滴落下来,她喝完药,看着顶上色彩斑斓的帷幔,感觉着温烫的药汁顺着喉咙落进胃里,这才觉得舒坦些。

素云满眼担忧地接过空碗,看着方淳意满脸享受地躺回去,拿碗的手止不住地颤抖起来。

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家娘娘就开始噩梦连连,整晚整晚地睡不着,吃了多少药都不见好,眼看着都没个人样了,才从周太医那里寻到了一张偏方,说是能缓解一二,但要慎用,不能服食过度,否则会上瘾。

但方淳意哪里听得进去,因着这病,她又一次失宠了,如今连康常在都敢骑在她头上肆意妄为,皇后见她无用,多瞧一眼都不肯,转头就捧了祺嫔和瑾嫔,她也去求过皇后,但皇后只让剪秋给她带了一句话若是不能自救,便也别指望着旁人来救你。

这句话,让方淳意想起当年的祺嫔,怕得不行,不顾素云的阻拦,把那药当水一样地喝,总算是稳住了病情。

但这样的病愈终究只是昙花一现。

还不等她重新得宠,那药的后遗症就显现了出来,方淳意开始不断地在噩梦惊醒、吃药睡下之间徘徊,到如今,成了这么一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

“娘娘,贞嫔时日不多了。”豆蔻附耳回禀安陵容。

安陵容停下敲木鱼的手,就着微弱的烛光,合手对着观音深深拜了下去,而后扶着豆蔻的手站起身来,朝外走去:“让周楠告诉季大哥,可以动手了。”

“是。”

方家的衰败来得猝不及防,最开始出问题的是许家。

那日许桐正准备去上朝,刚出家门,一个老妇就冲出来拦住了他的马车,控诉他搜刮民脂民膏,逼死良民,害得她家破人亡,说完,也不等许桐辩解,那老妇就一头碰死在许家门前的台阶上。

此事在朝堂上引起轩然大波。

许桐被弹劾罢官,大理寺接手查问此案,却没曾想竟查出许家私放京债,大肆敛财,顺藤摸瓜便查到了方家,而已是翰林院侍读学士的方志文更是背着好几桩人命官司,一时间,朝野沸腾。

“皇上,私放京债本就是大罪,虽说许家的债款全握在其长房儿媳手中,许桐或许并不知情,但其管家不严是事实,必须严惩。”张廷玉出列力谏,声音铿锵有力,“而方志文罔顾君恩,仗着宫里贞嫔娘娘的庇护,在宫外胡作非为、草菅人命,实难容忍,臣恳请皇上除奸佞小人,还天下百姓一个公道。”

“臣附议!”顺贵人的父亲柳长安紧跟着就站了出来。

随后,季河和一众文官也纷纷出列。

皇上判了方志文秋后问斩,其余家眷全部流放宁古塔。

而许家则侥幸逃过一劫,但许桐却被连降三级,回家后不由分说地压着自己的长子以“无所出”为由休了方知意,并怒斥“无知蠢妇,你既一心向着娘家,那就滚回你的方家”,方知意羞愤难当,却也知道是自己连累了许家,也是自己害了方家满门,不等休书到手,她便一脖子吊死了。

方家大势已去,宫中方淳意成了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她想去求皇后,临出门,却被安陵容堵在了门口。

安陵容古井无波的眼里倒映出方淳意的脸,她缓步靠近,在她跟前站定,冷冷道:“淳儿,好久不见。”

第170章 。熹妃

“贵、贵妃娘娘……”方淳意脚一软,瘫倒在地上,看着安陵容就像看见了鬼一般,她遏制不住地颤抖起来,想跑起来,却怎么也使不上力气,“容姐姐,我知道错了……淳儿知道错了……”她哭花了脸,只是已经长开的脸再没有了当年的稚嫩青涩。

安陵容故作不解地眨了眨眼,蹲下身朝她伸出手:“淳儿,你做错什么了?地上冷,先起来。”

和曾经一样的温和语气让方淳意恍惚了一瞬,她呆呆地看着安陵容,触及到她眼底的淡淡笑意,仿佛先前的那股冷意是错觉一般,她不由自主地松下一口气,伸手搭上那只素白的手,被拉着站起来:“容姐姐,你……”

“先进屋吧。”安陵容略带宠溺地揉了揉她的头,拿帕子擦掉她的眼泪,“我带了你喜欢吃的糕点,坐下来慢慢吃。”她拉着方淳意朝着延禧宫的正殿走去。

方淳意有些云里雾里,任由她拉着进了屋,却没看到,身后的素云被莳萝一把捂住嘴拖走的场景。

“太师糕、桂花糕、赤豆糕,还有玉豆乳,都是我亲手做的,快尝尝,还热乎着呢。”安陵容笑眯眯地拿起一块糕点递给方淳意,满眼温柔,“我近来总梦到以前还在碎玉轩的时候,我在小厨房里做点心,你不知从哪里玩了回来,头上顶着树叶,一下子从门口蹿进来,揉着肚子喊饿,直嚷着要吃好吃的,我就着手边做好的,不拘什么给你塞一口,你就开心地不行。”

方淳意慢慢地咬着手里的赤豆糕,神思有些恍惚,但她脑子里想得不是从前,而是在想,安陵容的病好像越发严重了,是不是已经忘记安康的事情了呢?要不要趁着这个机会,和她攀下关系,让她出手救下哥哥呢?比起皇后,或许安陵容更有实力。

然而,还没等方淳意想好怎么开口,安陵容的话锋却是陡然一转:“淳儿,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的呢?我一直都想不明白,当年那么天真善良的淳儿会变成如今这般,杀人不眨眼。”

方淳意顿时一惊,猛地抬头,撞进一双深邃的眼眸,方才的温柔浅笑恍如幻觉一般,冷冽的杀意有如实质一般地涌出来,将她吞没。

“容、姐姐……我……”方淳意牙齿打战,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你说想要做安康的姨娘,还送了银手镯来做定礼,那镯子一直都带在安康的手上,你怎么舍得害她?”安陵容直直地看着方淳意,“午夜梦回的时候,你可会觉得愧疚啊?”

方淳意猛地站起来,脸上血色尽褪。她的确梦到过安康,满身是血地伸手掐着她的脖子,质问她,为什么要推她,可是哪有什么为什么,皇后要她杀了安康,她别无选择,只能动手,可是到头来,皇后却连拉她一把都不愿意。

不知是想到了什么,方淳意忽然咧开嘴笑起来,状似疯癫,笑声回荡在寝殿里,听着无比渗人。

“报应,这是报应……”方淳意又哭又笑,破罐子破摔,看着安陵容倏然拔高了声音,“天真善良?我也想一直那么天真善良,可是这宫里容不下天真、容不下善良,我变成这样,都是你们逼我的!”她的面容变得可怖又狰狞,却又笑得无比悲凉,“安陵容,你有什么资格质问我?我落魄的时候,你连看都没来看我一眼,我风光的时候,你也不会真心为我高兴,你对我不闻不问,如今却来问我为什么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她连连冷笑,指着安陵容道,“你真是虚伪得让我觉得恶心!”

安陵容没有生气,只是平静地问她:“富察贵人的孩子是怎么没的,甄姐姐的孩子又是怎么没的,你应该比我更清楚吧?”不等方淳意反驳,安陵容又继续说,“就算这两件事情是皇后逼着你做的,那苗可心呢?她总是你亲手杀的吧?还有康常在,你给她下了绝育的药,她知道吗?”在方淳意惊恐的眼神里,安陵容又慢慢说出一句,“用五石散来固宠,结果害得皇上大病一场的,也是你吧?”

方淳意气势陡然萎靡下去,她抖着声音问:“你、你怎么知道……皇后都不知道,你怎么会、会知道……”用五石散固宠这件事情,其实是她从傅如吟身上学来的,在傅如吟死后,她便挪为己用,得宠了好一段时间,但皇上病过一次后她就不敢再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