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晋兆佳氏领着侧福晋和一众侍妾在寝殿外迎驾,皇上径自越过她们走进去,却在门口停住。
怡亲王静静地躺在床上,脸色乌青,已然是去了好一会儿了。
“上次……”皇上声音有些干涩,“上次朕来看他的时候,还好好的,才过了两个月,怎么就成这样了?”他仿佛才意识到这是一件令人愤怒的事情,天子之威赫然而下,“太医呢?都是死的吗!”
“皇上恕罪!”一直以来随侍怡亲王的许太医忙跪下请罪,悲声道,“王爷去年刚到江南一带时就病了一场,伤了肺气,此后忙于救灾,事必躬亲,以至于几次累到病倒难以起身,直至今岁年下,王爷积劳成疾,一病不起,微臣已尽力用药为王爷调理身子,然,王爷病气已入五脏六腑,实难有回天之力。是微臣无能。”
“王爷不想让皇上担心,正月里,皇上到访那次,王爷是特意服了药才精神些,实际上那时候,王爷已经是呕血不止了。”兆佳氏极力控制住情绪,可是止不住的哭腔却出卖了他,“臣妾本不同意,但王爷说,还有一件要紧的事情必须要和皇上说,所以,所以……”她绷不住哭,肩膀不住地颤抖起来。
安陵容不觉也涌上了眼泪,她看向皇上,不觉心头触动。
她从未见过皇上这般模样。
明明没有眼泪,明明只是安静地站在那里,安陵容却在皇上的背影里感受到了一股前所未有的心痛。
“老十三自幼时起便伴朕左右,与朕形影不离。”回宫路上,皇上心情沉重,“因为朕,他被皇阿玛幽禁三年,落下一身的病痛,还是因为朕,他劳苦奔波,硬生生拖垮了身子。朕,亏欠他太多。”帝王垂泪,痛心疾首,“朕失十三,有如断臂。”
安陵容只觉得鼻尖酸涩,喉咙一阵发紧,一个字也吐不出来,只能伸手紧紧抱住皇上,似是这样,就能让自己成为他的依靠一般。
先帝有那么多儿子,能真正被皇上视作兄弟的,或许只有一个怡亲王。
马车的车轮滚滚向前,就像历史前进的脚步,永不停歇。
从怡亲王府回来后,皇上终日埋头在朝政之中,侍寝多是敏嫔和玉贵人,反而是贞嫔和顺贵人排在了后头,顺贵人倒是无所谓,她现在更关心的,是佟家的结局。
“隆科多暴毙,其长子岳兴阿、次子玉柱革职发配宁古塔,满门抄家,三代以内均贬为庶人。”安陵容将查到的消息说与顺贵人听,“当年纳你为妾不成,后又指刀杀人的,是隆科多的侄子舜安颜的门房,并非是佟家人,想是仗着隆科多的庇护,倚靠佟家作威作福贯了,才空口白牙。如今,一切也是尘埃落定了。”
顺贵人怅然落泪,却丝毫没有大仇得报后的快意,只觉得悲伤更浓:“是啊,都结束了。”
“瑾贵人到底是逃过一劫。”安陵容轻轻摆弄了一下茶盏,语气微沉,“皇上顾念佟家是孝懿仁皇后的母家,最后还是放了他们一条生路,瑾贵人在三代以外,算是保全了佟家最后一点尊荣。如今她没了倚仗,在宫里如同一缕飘零,人人可欺。”
“嫔妾听闻这几日,祺嫔和康常在总是找瑾贵人的麻烦,也不知是贞嫔指使的,还是皇后默许的。”顺贵人缓声说道,语气平静,丝毫没有要落井下石的意思。
她先前算计瑾贵人,不过是想由她而起,拖累整个佟家,对于瑾贵人这个人,顺贵人并没有穷追她到死的念头,如今说起她的现状,虽没有同情,但也不至于幸灾乐祸。在顺贵人看来,佟家纵容门徒作恶,这一切不过都是因果,瑾贵人身上既留着佟家的血,自然也就逃不开报应。
“两者皆有吧。”安陵容不知是想起了什么,神色感慨地叹了一句。
寿康宫里,沈眉庄尽心侍奉着太后用药。
“良药苦口,太后再喝两口吧。”沈眉庄苦口婆心地劝道,顺势又给太后喂了一勺。
太后被苦得一呛,然而,药再苦也敌不过心苦。皇帝罢免隆科多,她没有反对,皇帝囚禁隆科多,她也没有说话,临了了,她只是想让皇帝看在隆科多这么多年忠心辅佐的份上,留他一命,皇帝竟也不肯。
隆科多虽有错,但这么多年,他有功劳更有苦劳,何至于非要至他于死地不可?古往今来,忠臣良将,最怕看到的就是这样的结局,皇帝这是断了自己的后路他为何就是想不明白!太后猛地咳嗽了两声,气喘如丝。
再有,老十三的事情。他对老十三如此重情重义,为什么对自己亲生弟弟却那般狠心?十四啊,哀家的老十四,也不知哀家死前能不能再见你一面……
第155章 。惠妃
太后眼眶蓄泪,垂眸看向沈眉庄:“哀家一病,你倒守在这里当自己宫里了,胧月可有人照顾吗?”
“能为太后尽心是臣妾的福气,胧月暂由敬妃娘娘代为照顾,荣贵妃也时常照拂,并无大碍。”沈眉庄跪在床边,脸上带着娟秀的笑容。
“皇帝都未必有你这份孝心。”太后对她赞赏地点点头,轻轻眨去眼底的薄泪,“皇帝现下在哪儿?”
沈眉庄笑容微微僵住,垂眸不敢言,太后抬头点了竹息来回话。
竹息犹豫了片刻,才慢慢说道:“皇上在养心殿处理隆科多的后事,清除党羽。”
太后微微愣了一瞬,转而抿着嘴角连连说好:“皇帝要当个好皇帝,哀家应该高兴。所以哀家也不能怪皇帝不来请安,原是哀家病得不对。”
她心里说不出的酸楚,明明她也是一心为着皇帝考虑,可是皇帝却毫不领情,转眼就将她的话当做耳旁风,前有年家,后有佟家,皇帝也不想想,日后还有谁会心甘情愿地对他死心塌地?
罢了罢了,皇帝都对她说了,“后宫不许干政”,她还平白操那些心做什么。
“太后,您怎么说这样伤心的话。”沈眉庄忧心看着太后。
“哀家不是伤心,哀家是替皇帝高兴。”太后眼眶蓄泪,却努力扬起笑容,试图让自己的话听起来更可信一些,她看着沈眉庄,微微俯身,伸手拉住她,“好孩子,如今除了你时时在哀家跟前尽心外,也就只有贵妃时不时地还送些东西来,偌大的后宫,竟只有你们俩还记挂着哀家。”
沈眉庄微微垂头,浅笑不语。
“竹息,”太后抬头对着竹息说道,“传哀家的旨意,晋惠嫔为惠妃。”
沈眉庄一惊,忙起身跪下:“臣妾孝敬太后,不是为了尊荣位分……”
“哀家知道。”太后打断沈眉庄的话,说道,“哀家就是要成全你的孝心,如果不是有你时时在这里,皇帝就要被天下的人指责为不孝了。”
她老了,已经帮不了皇帝了。既是她病得不对,那就由她来收拾这个烂摊子。
沈眉庄看着太后眼中沉痛的感伤悲凄,心头呼啸着吹过一阵冷风,直吹得心底一片荒凉。她终是点了点头,答应了太后:“是,多谢太后。”
皇上与太后一日不和解,她这个惠妃便一日有名无实。这是太后矛盾的转移,她用沈眉庄的晋封结束了和皇上之间的冷战,率先放下了身段,给了台阶,若皇上愿意,只要去见见沈眉庄,这件事便就过去了,但若是皇上不愿放过此事,那他就永远不会来见她。
这一点头,沈眉庄算是断送了自己与皇上的全部情意了。
“惠妃可真是好福气呀,熬了这么些年,终于也熬到四妃的位子了。”齐妃语气有些不好,看着沈眉庄一身簇新的打扮,心里酸得直冒泡泡。
即便封了妃,沈眉庄已然还是低调的处事做派,对着齐妃只是淡淡地笑了笑:“齐妃姐姐说笑了。”
“以惠妃的品性才情,封妃是迟早的事情,虽还年轻,但也当得起了。”敬妃笑着打圆场。
“可不是吗?惠妃娘娘谁也不讨好,一门心思地拴在太后身上,这条大腿牢牢抱住了,可不就是想要什么就有什么?”祺嫔掩唇娇笑一声,语含讥讽,“齐妃娘娘说得对,惠妃姐姐就是有福气,贵妃娘娘前后生下安康公主和七阿哥,半只脚都进了一趟鬼门关,惠妃姐姐不痛不痒,白得一个公主,啧啧,这不是有福气是什么?”
眼见着火烧到了甄嬛身上,沈眉庄立时有些沉不住气,刚要发作,殿外却传来江福海高唱“荣贵妃驾到”的声音,众人皆起身迎驾。
“才走到门口就听见里头的热闹,在说什么呢?”安陵容未语先笑,周身的气势却沉沉压得人喘不过气来,“本宫就听见祺嫔的声音,像枝头的黄莺鸟,说得这么开心,不如也说来与本宫听听?”
安陵容笑眯眯的,却镇得祺嫔半个字也不敢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