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心殿内,甄嬛正在为皇上研磨。

“嬛嬛,朕留不得敦亲王了。”皇上合上奏折,抬手揉了揉酸胀的眉心。

甄嬛手上动作微微一顿:“是因为容妹妹的父亲吗?”

“不止是因为安比槐被劫持的事情。”皇上睁开眼,底下一片厉色,“怡亲王亲自办理江浙运河走私一案,查出了过往不少走私军械的记录,桩桩件件牵扯敦亲王,另外,你父亲兼管监察院,和祺贵人的父亲一起,找到了先前敦亲王和年羹尧来往的书信,大逆不道之言比比皆是,他有谋反之心已是毋庸置疑的事实。”他沉眸看向虚空中的一点,手掌紧紧握了握椅子扶手上的龙头,“朕断断不能再留他了。”

“皇上预备怎么做?”甄嬛看了眼被合上的奏折,温声问道。

皇上坐直身子,抬手让甄嬛附耳过来,在她耳边低声地说了一通。

甄嬛眼中慢慢放出光彩来,过后起身,含笑看向皇上:“皇上这是要臣妾做戏呢,争风吃醋耍小性儿的戏码,宫里人人都爱看,倒是一记极好的障眼法。”

“敦亲王昨日来和朕说,恭定公主独身一人呆在宫中,难免孤苦,他想送一名玩伴进宫陪伴公主。”皇上甩了甩手里的珠串,冷笑道,“以为朕不知道他存的是什么心思吗?这样明目张胆地把眼线送到朕身边来,实在是蠢。”

甄嬛也跟着轻笑:“皇上该高兴才是,又有新人服侍在侧了呢。”

皇上被她逗得一笑,转而拉着她的手说道:“朕若要料理他,过程必定凶险万分,虽是障眼法,但也是为了保全你的安危。你若呆在朕身边,朕会牵挂忧心。”

甄嬛心头一软,胸口被填满滚烫的爱意:“臣妾明白。”她软语对皇上说,“不论臣妾身处何处,臣妾的心永远和皇上在一起。”

入夜后,未央宫里一片寂静。

安陵容睡不着,夜半起来在院子里散心,却是看见一人正立在树下抹泪。

“恭定?”安陵容不太确定地喊了一声,走近了,才借着月光看清人脸,“大晚上的,不在里头睡觉怎么站在这儿呢?”又看着她满是泪痕的脸,转念一想就知道是为的什么,“教习姑姑又罚你了?伤着哪儿了,让我看看。”

恭定委委屈屈地拉起衣袖,露出三道鲜艳的红色印记,是被戒尺狠狠打过的痕迹。

安陵容轻叹了一声,拉着她走进寝殿,翻出一盒膏药,动作轻柔地给她上药:“教习姑姑是严厉了些,但教的规矩都是不差的,你如今贵为公主,日后得享的尊荣也非常人可以比拟,眼下受罪都是为了以后,别再哭了,被人瞧见了还以为你对皇后心有不满。”

“公主?”恭定眼泪又掉了下来,“我这个公主还能做多久呢?宫里人人都说,我阿玛不得圣心,马上就要从高位上摔下来了,到时候,我这个公主也会变得一文不值。”她抬起泪眼看着安陵容,“容娘娘,是这样吗?”

安陵容沉默着给她上好药:“我不知道。朝政上的事情我并不懂得,但皇上他总会顾念旧情,若你能安分守己,即便有那么一天,你也能够保住公主的头衔。”她收起膏药,继续说道,“你册封公主的礼制办得极为风光,所有人都知道你是公主,不要因为几句旁人的揣测就妄自菲薄。”

恭定擦了擦眼泪,露出小小的笑容:“多谢容娘娘。”她看着安陵容秀美的侧颜,低声说,“容娘娘,你可以抱抱我吗?”她每次看见安陵容那么温柔地抱着安康,就觉得很羡慕,她的额娘从来没有那样子抱过她,永远只对弘暄关怀备至,只有阿玛疼爱她,可是,她也想要额娘的疼爱。

安陵容微微一愣,对上恭定小鹿一般的双眸,不知怎的心里一颤,伸手将她抱进了怀里:“夜深了,不如今晚和我睡吧。”

恭定颤抖着小手回抱住安陵容,将头靠在她的肩膀上,自入宫以来,第一次有了安心的感觉。

这几日,她反复思量,进宫前额娘交代她的话,说着“宫里不比王府,事事都由不得你,要万般小心才行”,又说着“你皇伯伯让容嫔娘娘照顾你,定有她的过人之处,你要多与她亲近”,思来想去,恭定只能想到一个若要安安稳稳地在宫里活下去,要好好抱住容嫔这棵大树才行。

恭定年纪小,听不懂敦亲王福晋话里话外的叮嘱,这几日一直被教习姑姑和皇后派来的宫人责骂打压,在孩童的本能驱使下,她察觉到了安陵容的善意,于是便一头闷地向她靠近。

殊不知,这是她进宫以来做的最正确的一个决定。

月凉如水,安陵容抬头看着悬在夜幕中的一轮弯月,越发忧愁担心起来。

第111章 。回应

在安康学会爬的时候,终于传来了好消息。

安比槐找到了。

安陵容在得到消息的第一时间就赶到了养心殿,迎头碰上甄嬛:“莞姐姐,皇上现在可得空吗?”

这一声称呼,仿佛敲碎了两人之间的冰层,甄嬛捻着手帕上前擦了擦安陵容的眼泪,轻声宽慰道:“皇上正等着见你呢,快别哭了,安伯父不仅平安回来了,还立了大功,是好事啊。”

“容嫔娘娘,皇上传召您呢,快些进去吧。”苏培盛一脸喜气地出来迎接,“怡亲王也在,正说到围剿水匪一事。”

安陵容听到怡亲王也在时犹豫了一下,但按耐不住心头的急迫,抬脚匆匆走了进去,才走到门口,就听见皇上带笑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来,想来是心情极好。

她缓了缓情绪,尽可能平静地迈步进去:“臣妾参见皇上。”复又看向坐在一旁的男子,见他穿的正是亲王服,便知他就是怡亲王,垂眸俯身一礼,“怡亲王安好,未央宫安氏在此拜过。”

怡亲王起身回礼:“容嫔娘娘有礼了,小王惭愧。”

安陵容这才抬眸,小心地打量了一番这位传说中的铁帽子亲王,爱新觉罗允祥。

传闻他与皇上自幼交好,感情异常深厚,当年九子夺嫡时万分凶险,唯有这位十三爷坚定不移地支持着皇上,也只有他,在皇上登基后被封为铁帽子亲王。要知道,爵位每传一代就要降一级,王爵也不例外,但铁帽子亲王却不会降位,可见皇上对他的信任与重视。

但怡亲王本人看上去却并不像一位位高权重的王爷,更像一位江湖人士,眉宇间带着几分侠气与豪气,展眉一笑,便让人觉得如沐春风,阳光扑面而来。相比之下,那位传闻纵情山水的果郡王,潇洒得便有些刻意了。

“容儿再多看一会儿,朕可就要生气了。”皇上的声音沉沉地响起,让安陵容猛地惊醒过来。

怡亲王却是仰头一笑,言语间尽是亲昵之态:“四哥怎么连这个也要吃醋,倒是让臣弟我看笑话了。”他懒懒地靠在椅背上,仪态全无,撑着下巴看向皇上,“臣弟生的一副好皮囊,容嫔娘娘第一次见,多看几眼也是人之常情。”

皇上撑不住笑出来,甩手扔了一支笔过去:“少把这一身的痞气带到朕面前来。”却也不见多少责怪,转而对着安陵容招手,递给她一封秘信,“看看吧。”

“臣妾不敢干政……”安陵容的话还没说完,就被皇上打断了。

“不是朝政上的事情,是你父亲给你的家书。”皇上将信塞进安陵容手里,“奏折朕已经看过了,你父亲做得很好,有勇有谋,不仅拦截了运输私盐和军械的船只,还捣毁了几个私盐窝子,更是追着蛛丝马迹找到了敦亲王私养军队的老巢,替朕解决了心腹大患。”他露出久违的笑意,“朕本想晋升你父亲为从四品盐运使司运同,但老十三亲自保举,朕决定升你父亲为从三品都转盐运使司运使,主理两浙盐务。”

连跳四级,便是安陵容再怎么不懂朝政,她也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不由地心沉了一下:“皇上,后面的事情会很危险吗?”皇上此刻借功提拔,分明就是要用人了。

“古人云,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年年防歉,夜夜防贼。”皇上拉着安陵容的手说道,“你父亲捣毁的那几个私盐窝子,正是敦亲王的钱袋子,他一定会记恨上你父亲,与其等着被他谋害,不如让你父亲抢得主动权,杀他一个措手不及。”他看了眼桌上堆得满满当当的奏折,“朕一直都摸不清他手里的兵马,你父亲这一次误打误撞,倒是将敦亲王的底牌翻了个底朝天。”

“皇上可是要准备料理他了?”安陵容小心地问了一句。

“朕已经忍他许久,实在是已经,忍无可忍。”皇上拍了拍右侧的一叠奏折,“这些,都是允?之前和年羹尧勾结的证据,”他又拍了拍另一叠奏折,“这些,是允?结党营私的证据,”他又指着前排的奏折从左到右地划过去,“还有这些,都是他的罪证。”

“臣妾想为恭定公主求个情。”安陵容缓缓开口说道。

“朕知道你想说什么。”皇上拍了拍她的手,“祸不及子女,朕一开始册封他的一双儿女时就已经打定这个主意了,总不能为了一个允?,让朕背上残害手足的罪名。朕宽厚对待允?的妻儿,独独处置他一人,世人便会知道,是允?自己犯下了大错才自食苦果,而并非是朕,刻意刁难。”

安陵容松下心里的那口气,对着皇上点头称是。

这阵子,恭定与她越发亲密起来,和安康也日渐要好起来,人心都是肉长的,安陵容看着年岁不大的恭定,难免生出恻隐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