辰晔伸手,拨开散在额前的碎发,替凤筱掖好被子,起身准备离开。
丝制的衣角被床上的人抓住:“…娘,别走…”
辰晔转头,只见凤筱闭着眼睛,柳眉高高拧起,她抬手轻握凤筱露出来的一截腕子,衣角却被更加用力的抓住。辰晔别无他法,重新坐在床边,拍着凤筱肩膀,柔声道:“我不走,筱儿乖,好好休息。”
凤筱眼角竟罕见的泌出几滴泪:“娘…亲亲我…”
辰晔用手背探上凤筱的头,隐隐有些发烫。她无奈的笑着俯身,用唇触了触凤筱光洁的额头。
凤筱扭了下身子,带上些许哭腔:“娘…还要…”
“……”
辰晔认为自己本身并非什么正人君子,凛冽的眸子眯了眯:“亲哪里?”
“…眼角…”半醒间的调子带点糖酥的甜腻,像一只俏皮的猫儿,不住挠着辰晔的心窝。
辰晔呼吸猛的粗重起来。
床上的人白衣罩体,修长的玉颈下,一片酥胸如凝脂白玉,半遮半掩。素腰一束,竟不盈一握,一双颀长水润匀称的秀腿裸露着,发出诱人的邀请。她的装束无疑是极其艳冶的,但这艳冶与神态相比,似乎逊色了许多。
凤筱纤长的睫毛投下一片阴影,含俏含妖,水遮雾绕地,媚意荡漾。小巧的嘴角微微翘起,红唇微张,欲引人一亲丰泽。这,是一个从骨子里散发着魅惑的女人,无时无刻都在牵动辰晔的神经。
辰晔只觉得浑身燥热,眼底深处氤氲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她伸出手指,点着诱人的红唇,语气也变得低哑起来:“我怎么记得,以前,还会亲筱儿这里啊?”
辰晔俯身,轻轻贴上了足以令自己丧失理智的柔软。这个吻充满了柔情,细细的在她唇上辗转着,周围一切都安静了,仿佛时间静止了一般。她的清冽,她的柔媚,糅成一体,随着暖风一顺,照亮点点星光。
屋内的灯光被墨色攫取,宛若夜空极速带过的繁星;流星扯着尾巴,留下一道瞬息的淡痕。时而嘹亮,时而低暗,时而飞舞盘旋,时而徐徐徜徉。它叫嚣着,嘶吼着,冲撞着,瞬息万变。末了,四散裂为潺潺花朵,带着满腔馥郁,弥溢于漫漫长夜。
一支勾勒眉角的笔,一袭染尽红尘的衣。
一段花腔婉转的唱词,一篇死别生离的曲艺。
……
凤筱坐在雕着粲尔牡丹的檀木镜前,镜中人头挽乌鬓,斜飞凤钗,目若秋水。两道秀眉如纤柳弯月,不画而翠,悬胆丰鼻下朱唇点点,檀口点丹,又旖旎如景。
一双纤手皓肤如玉,轻捏一支软毛画笔,仔细描摹如春般的面骨。
“凤小姐,有您的信。”
垂附的脂红在空中悬了半晌,顺着笔锋的走向自根部断裂开来,砸在桐木案上,洇染出一束枯萎的琼锦。
“知道了,放在那吧。”
凤筱的眉毛用墨描过,脸上薄施胭脂,再用露水匀了珠粉浅浅施上,幽暗的苍白便成了淡淡的荔红。末了,一眼瞥见妆奁里的面相笔,心下一颤,又在眼角描画一朵梨花形状。雪白香花,风动自有花香来。
……
日光丝丝缕缕自窗口挤进,淡淡的打在台上。艳红厚重的帘幔垂落,古旧的脂粉寒香,混杂着些许幽怨暧昧的芳尘味道。
莲步轻移,自称小桥流水,鸟语花香;回眸巧笑,便是风华绝代,仪态万方。开嗓乍吟,倾泻一斛清泉;水袖一甩,搅动万顷碧波。
耳畔是锣鼓铿锵声,眼底,仿佛是台下始终能够望着她的,眉目含情的她。
“繁花雾断香残路,曳曳柔情笑颜颤。
迷梦几时又欲雨,颓花欲坠,谁人相许?声落无言处。
西江月落东江树,南院鸿归北园故。
浅盏悠悠风几度,泪花休住,泪花休住。落与星光舞。
孤鸿声去无言,影阑珊。微雨声冷悲寥竟觉闲。
西风远,轻梦浅,月色还。还来浮生如梦梦云边。
待君归来时,伊独话桑麻。
青灯古刹,闲剪烛花。
谁曾轻许江山如画,谁又遥望长安君家?”
一悲一喜一抖袖,一跪一拜一叩首。一颦一笑一回眸,一生一世一瞬休。
……
曲尽,凤筱立在台中央,目光一寸一寸的自台下码落整齐的椅上扫过。一束阳光顽强的从窗缝打进,凤筱顺势随那一抹明向窗外望去。
不知怎的,今年南京城晚秋的天气格外怪异。天空长满了厚重的、低沉泥泞的云,连带着秋风也不住的咆哮,愤怒的运行在旷野的土地,仿佛抱着一个锋利的剑,誓要斩断所及之物,闹出一番血腥风雨。
凤筱走到窗边,她伸手,感受着掌心玻璃的剧烈震动。风没有因为南京城寂静的回应而妥协,它打着卷呼啸而过,越来越猖狂,越来越放肆,势如千军万马,浩浩荡荡,无情的撕撤一切。
坛子里娇艳的琼苞被压低了身段,摇拽着树木也无力的臣服于痛苦的跃动。墙角零零散散的果皮和一些细小的秽杂四处飘散,宛如空灵般在凤筱身后哗哗直响。
数不清的碎纸屑被抛向天空,又洋洋洒洒扭着怪异的步子走下。
凤筱勾起了唇。
这天空飘落的,是雪吧。路上的人匆匆离去,许是为了躲这纷纷的寒意。
凤筱猛的一把将窗子推开,狂风呼啸着卷着沙石迎面而来,擦过她细腻的面庞,激起一阵刀割般的疼痛。杂物迷眼,凤筱也只是用手指轻偕一下,执拗的看向阴沉狰狞的天穹。
如今,自己也身在其中,却不急着离去。看这雪,也看这离去的行人,凤筱抬头,望向舞着碎屑的长空。
他朝若是同淋雪,今生,也算是共白头。
秋风穿过凤筱轻薄的身子,席卷蚕食屋内安静平和的物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