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时聿冷淡转身,屋里还残留膏药及阮杳袖间气息。崔时聿手搭在腰间,看见地上有块柔软帕子。

四方小巧女儿家的东西,被捡起来时连带她袖中余温一块站在崔时聿掌心,不知是否残留她身上雪的味道。

夜半三更从旁人院子出去,还掉这种东西,她还能有多不小心,还是说她在扬州也一贯如此?崔时聿眉心狠狠跳了下,生生被阮杳气笑。

崔时聿唤来人:“去把院口屋檐下的两盏灯点亮。”

下人应了,但因崔时聿平时再晚回来都无需点院口的灯,今日突然这样一时有些犹疑:“公子,是今日点灯,还是日后都点?”

几盏灯而已。

崔时聿已经把那帕子收起来,垂袖不再谈及阮杳相关的事。

“都点上。”

翌日雪后清晨,阮杳艰难从被子里挣扎出来,头晕乎乎的发丝也胡乱贴在脸上,整个人恹恹不清醒。

她今日得去给崔夫人和崔老太太请安,再不舒服也得努力起来。

玉珠扶她一把,把屋里炭火都烧起来,还是担忧:“从前在扬州冬日虽也冷,但不似这样干冷得人鼻咽都疼。小姐此行出来得急,又不像从前有夫人贴心准备着御寒之物,定然是被风吹得寒气入体了。”

“昨日不该去找大公子的,奴婢一会寻来药给您熬煮,要是早上小姐能再多睡几刻就好了。”

阮杳睁开一只眼看镜子,声音也有点哑:“今日要见老太太,崔夫人在人面前尚要有做儿媳的恭敬,我千里迢迢投奔又怎么能怠慢。

去见崔时聿和去请安无非都是一回事,为了日后过得好点而已。”

“好在老夫人最近放宽时间,还能多睡些再去见人。”

她摸摸玉珠的手是要安慰玉珠,没想到反而凉得玉珠吓一跳,慌里慌张把汤婆子给阮杳捂手,快把阮杳裹成个长了腿的雪丸子。

阮杳努力给自己减去几件,打扮好在正厅撩帘而进时,同人说话的老夫人就看见月白绣花小披风下,露出张乖顺剔透的脸。柔声问老夫人好间袖口垂下些,手腕透出玉般质感。

崔夫人笑道:“刚说起你,你倒来得巧,上前让老夫人看清楚些。”

第9章 “油盐不进”崔表哥

夫人是个面容沉静的人,崔家大起大落再到如今在崔时聿手中重新崭露头角,于她而言都已经是不那么重要的事了。

阮杳上前,她生得张纯然,垂眼装乖就是最讨长辈喜欢的脸。面上还存着几分羸弱,再加上个不干人事的父亲,琉璃眼珠湿漉漉要哭不哭的,任谁见了都要心疼几分。

老夫人都看在眼里,而今崔家大房中庸,其子惯纵太过。二房一家都书生裴然,父子皆在翰林院无功无过的当值,体面却也暂时没机会成大事。

最争气的三房,日后只怕不止于此,崔三媳妇说是没有一点被仰仗的自负那是不可能的,中馈捏在手里同大房难免生出龌龊来。

老夫人宽和笑着,把手里镯子拨给阮杳:“好孩子,真是辛苦你了。这千里奔波不易,你留在这儿也好让你舅母身边有个娘家人,能说说家乡话。”

那玉镯子看起来可不是普通物件,阮杳回眸看向崔夫人,却见崔夫人正被抬上去夸得舒坦,淡笑着要她收了。

玉珠为自家小姐得老夫人器重而高兴,阮杳却眉目沉沉,这种老夫人戴在手上的东西,她收了只反而怕不是件好事。

她刚坐回去,果然就听见崔大嫂含枪带棒的:“还是三弟妹有福气,老夫人连过年的体己人都安排好了。那镯子可是老夫人带了大半辈子的,我以为是那是老夫人留给未来孙媳的。”

阮杳摸着温润玉镯,抬眼打量崔夫人神色。听见未来孙媳时她似乎并不赞同,不提镯子的事,直说:“大嫂说笑了,我不比大嫂娘家就在跟前,这是十几回才盼来一次人。大嫂不一向是个爽利人么,这般听起来倒像吃老夫人的醋,吃味了。”

二房夫人是个脾气温和的人,向来不参与这种争锋。还在犹豫该怎么劝劝时,那两人又含沙射影说起分家的事。

原来是大房屡次找三房帮忙提拔,都被不痛不痒推回去,中馈之权又碰不到,一怒之下打起分家算盘,也是以此为要挟。

老夫人尚在,谈分家岂不是让人笑话,颇有点占不到理就耍无赖的样子了。

阮杳含着茶润嗓子,总算知道昨夜崔时聿那股疏离矫正她的劲是从哪来的了。

正说着,却见外面嘈杂声靠近,门帘撩起时阮杳一眼就看见最后面的崔时聿。

他大抵才下朝,一身绯色散花官袍,金钑花革带束着腰薄肌,光影落错在挺刻眉骨上,尤其惹眼。

撩着眼皮随意望来一眼,阮杳撞进他眼中才露出点笑,无声唤了句表哥,就被后面大大咧咧走进来的崔泽言挡住。

后面还有几个阮杳不曾见过的面孔,原来是刚新婚不久的二房长子携妻向老夫人请安,恰好遇见崔时聿两兄弟便都一起进来了。

阮杳不便多看,垂眸安静坐着。他们说起家中什么事来,崔时聿少言,散散漫漫往那一站,视线都没偏斜一下。他不说话,有些意思也总要送到他面前过问。

只有闲人崔泽言看见阮杳时眼睛亮亮,显然是有话要讲。

等人都散了,阮杳松口气去外面,想关心崔时聿他伤怎么样了。没想到目光再度望过去,崔时聿只散漫低垂视线,并不与人对视。

就连魏符都注意到阮杳看来了,崔时聿偏偏凝神不语,目光就算掠过,也只是淡漠垂着,看她跟看旁边石墩子一样的眼神。

窄狭眸子沉着,眼尾扫出的弧度显出几分不近人情。

故意装什么生分,昨天抱着他手时可不是这种表情。阮杳捏紧披风带子,眉压着目光像要咬崔时聿一口,等他出来的时候人却被快步跟上的崔泽言堵住。

“小表妹,小表妹!”

崔泽言很是兴致勃勃的站到面前来。

他今儿换了身湖蓝长袍,腰间装模作样挂着玉佩,外头披着银狐轻裘,看着倒真像什么文弱贵气小公子。只是一开口,那种感觉就散了:“小表妹,你不知道,我昨儿回去可习书到半夜了。”

这骄傲语气听着好像那种叼到树枝后,兴奋带回来给她看的小狗。

里堂中老夫人似乎单独对崔时聿说着些什么,阮杳心不在焉嗯了声,崔泽言不大满意她的反应,强调:“是勤学苦读到夜半三更!”

是要夸他两句的意思么,阮杳撩起眼皮,余光晃过片绯色衣角,觉察到崔时聿视线在她头顶停留两秒。

阮杳眼睛亮起些,唤他: “表哥。”

崔时聿偏过头,只先看向着她和她身边的崔泽言。两人说话热忱,再这样一同望来,倒显得他们像是一党派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