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房中奴仆不多,崔夫人原觉得不够,总要往他房中添人。后来有几个丫鬟生出妄想,弄出点动静,崔时聿处置后崔夫人倒也不得不接受了。

打好水的铜镜前崔时聿撩起衣袖,露出截紧实又血肉不平的小臂。

闹事之人黔驴技穷时朝他撒了把药粉,虽然不知有无毒性,但崔时聿已在酒楼中用烈酒撒过,现在再看伤口也并无什么变化。

无论是否有毒,用上这等手段的人更不像是寻常百姓。崔时聿观他虎口老茧厚重,左手持刀,这班底子更像军中人。

他拂掉溢出血水,门前有人通报:“大公子。”

“院口有人在徘徊,似乎是阮姑娘。”

烛火摇晃在崔时聿压下的眉间。这么晚了,天寒风重,她还在外面做什么。

又是什么攀亲戚的把戏,还是要找谁,找崔泽言又找到他这儿来了?

崔时聿掀了掀眼帘,未曾理会。

风雪似乎更大,这样细碎的雪扑到人面上不会好受,只怕站不来几刻就该回去了。崔时聿懒散在桌前坐下,岿然不动。

没过多时,侍卫拿不准这位阮姑娘的分量,只得再来报:“大公子,阮姑娘说有要事找您,小的问了缘由阮姑娘不肯告知,只站在树下躲雪。这”

眼前仿闪过树下单薄羸弱的剪影,她那件薄得撑不起重量的斗篷。崔时聿眼睫低垂,似有几分不耐又透着点冷淡,指头在书卷上点了点,开口:“让她进来。”

更深露重在外男门口徘徊,有出息。

崔时聿面色冷淡坐在那,手指无意识摩挲着触感,低敛着的眼尾独勾出道窄狭褶皱,冷意仿能割破人手心。

却听到脚步声窸窸窣窣靠近,阮杳雪扑扑踏进门来,如白绒绒狐狸先探进半个脑袋。一张脸冻得脆红,稠密长睫被染白,眼睫痣就更加分明,盈盈朝人望来。

外面风雪随着句表哥一同拂面,纯然晶莹的凉。崔时聿乏倦靠在阴影里,上下打量她。

“表哥?”

崔时聿不说一字不怒自威,气氛一下凝滞在两人之中,阮杳手指躲在袖中绕啊绕感觉到不对,抿唇在崔时聿视线下站好。

他那白日极具攻击性的气场多添几分懒倦,黑影在身后墙面无数倍膨大,俯视阮杳像下一秒能把她吃了。

眼看她终于知道怕了,崔时聿扯了扯唇角,抬手指向火炉。

阮杳不明所以的舔下唇,小步挪到炉火旁站定。里头炭火正旺,噼啪发出让人心安的声音,无形烘着阮杳有些湿了的斗篷。

崔时聿懒散坐着,见她站近了才嗤她:“夜深露重的,你是想冻死在我门前让你后事有个保障?”

第7章 谁教你手往旁人袖里伸?

话说得几分重,那张粉白漂亮的脸这会很乖垂着。她在外面随便站站的时候没觉得冷,一烤上火,反而忍不住喉咙发痒咳下。

满头的雪便簌簌滚落下来,像被撞了枝干的桃树,惹得火星高涨舔到她影子上,阮杳小小退了一步。

“出门得急,忘了带伞。”阮杳慢吞吞说着,乌发垂到脖颈里,有种柔软如水的触感,“是我莽撞,别将病气过给表哥了。”

阮杳作势要走,崔时聿也不拦着,就看她使那点小把戏。

直到人蚂蚁似的往外挪两步,又不肯真走,薄薄影子站在那悄悄睨他,崔时聿才冷笑声,起身态度不算好的给她倒杯热茶。

“到底什么事,让你顾不上时辰这样着急,”崔时聿把茶盏塞到她手里视线都没偏一下,扯唇声线含着点警告,“最好是有件重要的事。”

真是个不好对付的主。阮杳心里想着,方才咳湿润的眼还是望向人,小巧圆钝唇珠被轻轻抿起来,浓艳在牙尖:“是很重要的事。白日我同表哥分开时嗅到手里有血腥,想了好久只怕是你手受伤了。”

“问起别人都说没有,又怕是自己猜错,辗转好久到底想着该来看看的。”

她牵住崔时聿袖子,看着竟想就这么撩起来查看一二。那细白指头贴着腕骨挑进来,蛇一样还要往里钻激起阵凉意。崔时聿散漫姿态收敛,锋利眉骨沉下去,只差将她整个拎起在眼前。

“这就是你要说的事?”

崔时聿下颚紧绷,似笑似讽的垂眸,强卡着阮杳手指丢出来,几欲被她气得发笑。

阮杳被人捏着手指就不挣扎了,琉璃珠似的眼瞳亮盈盈望向他,尤其关心人似的:“这不够重要吗?”

夜半三更在人院前就为了看眼伤口,他们二人除却年幼时见过一面,有何值得牵挂到如今的人情,更遑论重要?崔时聿嘲弄丢开阮杳手指,耐心似用尽。

“不重要。”

阮杳张了张唇,想说什么又忍住,怔怔看着茶盖撩起,氤氲热气扑面,把她眉间雪都冲化开。

崔时聿懒抑着眸子从她面前走过,身形高挑修长,步子踩下去令人不敢多话,看着他往屋中添上两块炭火。火舌在他手下乖顺膨胀,连远远坐着的阮杳都感觉到指尖暖和起来。

他挟着那身血色火气侧身,窄狭眼眸间拧着冷意:“喝完茶就快点回去。”

“为什么?”

崔时聿撩起眼皮火光中睇她:“这也要问那也要问?”

阮杳把脸埋进茶盏里,不说话也不应他。

还有点脾气。

换做旁人,崔时聿未必有耐心剖清。但对着阮杳,他撇开眸子最后有耐性一次:“这样的时辰不该夜访外男,就算当真有事索求,也该把自己的婢女带上,不该单枪匹马的进来,这是其一。”

“其二,我伤势如何无需关心,你也不该关心,谁教你的手指往旁人袖口里伸?”

淡淡睨来的眸子墨黑,尖刀似的轻易便将人心刺透,让人不禁在他目光下瑟缩。阮杳手指被崔时聿视线扫过,往袖里缩了些。

她方才钻进的那点凉意还没消散,伤口被刺痛到似的,崔时聿抑住眉眼忍了忍。

她自己还是个离火近点都会被烤伤的人,大着胆子做这种事能为什么,不过是单薄千里离家杳靠近崔家为自己寻些保障。

但手段太急切太稚嫩了,夜半寻到人面前来却连这种话都听不得,她就没想过万一有心人将这种事散播出去,该有点什么等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