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夜饭开在正厅,十二道热菜摆得满满当当,每道菜都有讲究:红烧鱼得是整条的“年年有余”,豆腐丸子叫“团团圆圆”,清蒸鸡要摆成“吉祥如意”的形状。范光坐在主位,左边是老太爷,右边是老夫人,沈兰芝挨着老夫人坐下,柳姨娘和白姨娘分坐两侧,子女们按长幼排开,光是伺候的丫鬟就站了两排,添酒的添酒,布菜的布菜,连换骨碟都有人专门盯着。

“尝尝这道‘全家福’。”范光给老太爷夹了块丸子,“是厨房用八种料做的,取个‘八福临门’的意头。”老太爷刚咬了口,听雪就端着漱口水上前,玉荣却举着个鱼丸喊:“爹爹,这个鱼丸里有松子!”范光笑着点头,沈兰芝温声道:“荣儿慢点吃,别卡着。”青黛立刻上前,用银签子把鱼丸戳开,仔细挑出里面的碎核。

玉芍看着玉苒碗里的燕窝羹,忽然道:“大姐的羹看着比我的稠。”春桃赶紧解释:“二姑娘的是冰糖炖的,更爽口些。”白姨娘瞪了女儿一眼,笑着给老夫人布菜:“这冬笋是新采的,嫩得很。”老夫人接了,随口问:“柳姨娘院里的腊梅开了吗?”柳姨娘刚要答,素心已笑着回话:“开得正好,今早刚剪了两枝给您插瓶。”

玉菱玉茉吃得安静,云芝云兰不时给她们夹菜,见玉茉不爱吃葱,悄悄把她碗里的葱段挑出来。范泊忽然笑出声:“方才看见听雪给荣儿藏了袋糖,是不是?”听雪脸一红,玉荣却举着糖块喊:“二哥也有!我让听雪给你留了块最大的!”范鸿无奈地看了弟弟一眼:“多大了还跟妹妹抢糖。”

饭吃到一半,外面传来小厮的通报:“老爷,烟花都备妥了!”玉荣立刻跳下椅子,听雪赶紧跟上,手里还攥着她的小披风:“小姐披上,外面雪大。”众人移步到庭院,丫鬟们早已在廊下搭了暖棚,摆上了炭盆和热茶,连脚踏上都铺了厚厚的毡垫。

范光亲手点燃第一簇烟花,引线“滋滋”作响时,玉荣吓得往范鸿怀里钻,听雪赶紧捂住她的耳朵,自己却瞪大眼睛看。烟花炸开时,红的像玛瑙,绿的像翡翠,玉芍拉着白姨娘的手喊:“那个像我新得的点翠簪!”春桃在一旁笑着接:“姑娘的簪子比烟花还亮呢!”

玉苒望着漫天星火,对青黛说:“把那盒西域来的香膏,分些给各房的丫鬟们。”青黛刚应下,就见玉菱指着天上的烟花轻声道:“像……像去年母亲绣的锦帕。”云芝赶紧递上杯热茶:“姑娘喝点暖的,风大。”

老太爷看着满院的热闹,对范光道:“家里人丁越来越旺了。”范光点头,目光扫过忙碌的丫鬟小厮光是伺候宴席的就有二十多个,管灯笼的、守炭盆的、递披风的,各司其职,连脚步声都透着规矩。老夫人笑着拍了拍沈兰芝的手:“多亏你打理得好。”

烟花落尽时,雪又下了起来,丫鬟们提着灯笼送各房回院,暖棚里的炭盆还燃着,地上散落着些果壳糖纸,都是方才热闹过的痕迹。玉荣趴在范鸿肩上打哈欠,听雪替她拢紧披风,小声说:“小姐,明年咱们还放这么大的烟花。”

范光望着亮着灯火的各房院落,忽然觉得,这大家族的年,从来不是靠金银堆出来的是老太爷手里的酒杯,是孩子们的笑闹,是丫鬟们恰到好处的伺候,是连柳姨娘给玉菱添件衣裳、白姨娘给玉芍擦去嘴角的酱汁,都藏着的烟火气。雪落在琉璃瓦上簌簌作响,把这满院的暖意,裹得愈发厚实了。

第11章 岁岁年年

大年初二的范府,门楣上的“福”字被融雪浸得愈发鲜亮,门房早已按品级排好了迎客的次序头拨是范老夫人的娘家徐家,再是沈兰芝的母族沈家。

小厮们捧着烫金名帖册侍立两侧,棉鞋上沾着的雪沫子刚化,就赶紧用布巾擦干净,生怕污了青石板路。

辰时三刻,徐家的马车停在了雕花门楼前。徐大郎穿着件石青锦袍,腰间悬着块双鱼玉佩,那是开国功臣徐家的家传样式。他身后跟着长子徐文轩,捧着个紫檀木匣,里面是给范老夫人的贺礼:一柄嵌着红宝石的如意,据说还是当年太祖爷赏赐的旧物。

“姑姥姥,这如意是祖父特意让我带来的,说您见了能想起小时候的事。”徐大郎嗓门洪亮,刚进正厅就给范老夫人磕了头,徐文轩也跟着行礼,动作里带着武将世家的爽朗。

范老夫人拉着徐大郎的手笑,银镯在袖口晃出细碎的光:“你祖父还好?去年寄来的那匹北地狐裘,我还穿着呢。”徐大郎刚要回话,就见沈兰芝领着沈家的人进来了。沈兰芝的兄长沈廷皓穿着件月白长衫,手里捏着柄檀香扇,虽在寒冬腊月,扇坠上的翡翠双鱼却透着江南的温润。他身后跟着两个儿子,捧着的礼盒上贴着“沈府”的朱印,里面是两卷宋版《论语》、一匣江南新制的胭脂都是沈兰芝娘家的体面物。

“君姑,姑父。”沈敬之给范光和范老夫人行了礼,又对沈兰芝笑道,“母亲让我给你带了些雨前龙井,说比京里的鲜。”沈兰芝笑着应下,兰草已指挥丫鬟们把礼物分类收好:徐家的如意送进老夫人的内室,沈家的字帖送到范鸿的书房,连徐文轩给小辈们带的糖糕,都由听雪分给各房丫鬟,按人头摆得整整齐齐。

正厅里分了两派说话。范老夫人跟徐大郎聊起徐家旧事:“你祖父当年在战场上,一箭射落过敌军的帅旗呢。”

徐大郎拍着大腿笑:“姑姥姥记性真好!前几日我还翻到他老人家的旧甲胄,上面的箭孔还在!”

范光则陪着沈敬之论起江南文脉,“听说沈世伯新得的那卷《兰亭序》摹本,是褚遂良的真迹?”沈廷皓点头,从袖中摸出张拓片:“特意带来给妹夫赏玩。”两人凑在一起细品,旁边侍立的小厮隔片刻就添一次茶,茶盏永远是八分满,不多不少。

内院的女眷们更见规矩。沈兰芝陪着徐家大太太、沈家二夫人在暖阁说话,桌上摆着江南新贡的碧螺春,茶点是沈兰芝亲手教厨房做的桂花糕。徐家大太太摸着糕上的云纹笑道:“兰芝这手艺,比江南的巧娘还强。”沈兰芝刚要谦虚,范老夫人已接过话头:“我们兰芝自小在沈家学的就是这些,规矩里藏着灵气。”

白姨娘和柳姨娘侍立在侧,手里捧着剥好的莲子。白姨娘给徐家大太太递了盏茶,指尖触到对方袖口的团龙纹,忽然想起自己那在乡下的母亲此刻怕是正站在灶台前,等着她那不成器的弟弟回家。沈兰芝瞥见她眼底的落寞,轻声道:“你母亲昨日托人带了信,说家里一切安好,我让秋桃备了些绸缎点心,等会儿让你哥哥进来,跟你说几句话。”白姨娘猛地抬头,眼圈一红,屈膝谢道:“谢太太恩典。”

柳姨娘也悄悄红了眼。她娘家在江南,父亲是个秀才,去年来信说身子不适,她却因妾室不得擅离的规矩没能回去。正怔忡着,沈兰芝对范老夫人道:“柳姨娘的兄长是江南有名的画师,昨日送了幅《寒江独钓图》来,不如让他进来给老夫人请安?也算是让柳姨娘跟家里人见个面。”范老夫人点头:“去吧,都是沾亲带故的,别拘束。”柳姨娘捏着帕子的手微微发颤,素心赶紧扶了她一把,眼里闪着泪。

这边女眷们说着话,玉荣已被老太爷拉着去了城西今日要去见的,是当年跟范老夫人父亲一起征战的老将军。马车里,玉荣捧着个蜜饯罐子,听老太爷讲:“魏老将军的枪法,当年在军中是头一份,连你徐家外祖父都得让他三分。”

到了魏府,刚进正厅,就见一个月白锦袍的男子正陪着魏老将军看棋。那男子转身时,玉荣眼睛一亮正是那日猜灯谜时遇见的白衣人!对方也认出了她,嘴角噙着笑:“小姑娘,又见面了。”

魏老将军哈哈笑:“你们认识?这是七王爷,他外祖父跟你曾外祖父是过命的兄弟。”玉荣这才知道,眼前的男子竟是皇室宗亲,赶紧规规矩矩福了福身,却被七王爷笑着拉住:“不必多礼,那日猜灯谜,你赢我的账还没算呢。”

午后留饭,魏老将军让厨房炖了参汤,给玉荣舀了一大碗:“多喝些,长精神!”七王爷看着她捧着汤碗的样子,忽然从袖中摸出个锦囊:“这个给你,算那日的彩头。”玉荣打开一看,是颗莹白的珠子,在阳光下泛着柔光。老太爷笑着打趣:“七王爷这是跟小孩子抢风头呢?”

回府的路上,玉荣把珠子揣在怀里,听雪在一旁念叨:“王爷的东西太金贵,小姐可得收好。”玉荣却满脑子都是魏老将军说的话“你老夫人当年跟着徐家外祖父,在军营里还帮着包扎过伤口呢”“你母亲沈家,当年给军中送的粮草,救了多少人性命”。原来这看似平静的年节里,藏着这么多祖辈的故事。

傍晚时分,白姨娘的哥哥在偏厅跟她见了面,捧着个粗布包哽咽道:“娘让我给你带了些腌菜,说你爱吃。”白姨娘摸着腌菜坛子上的泥痕,眼泪掉在帕子上,却笑着说:“告诉娘,我在这里一切都好。”柳姨娘也跟兄长说了话,兄长带来了父亲画的梅枝图,笔锋苍劲,她摸着图上的墨迹,轻声道:“替我告诉父亲,开春我就托人送药回去。”

暮色四合时,沈家和徐家的人告辞了。徐家带走的回礼是两匹云锦、一匣东珠,沈家则是范府珍藏的砚台、两匹蜀锦,都是按世家规矩往来的体面物。范老夫人站在廊下看着马车远去,对沈兰芝道:“这些孩子里,就你最懂周全。”沈兰芝笑了笑,望着各房亮起的灯火白姨娘屋里传来低低的说话声,柳姨娘窗纸上映着她展画的影子,玉荣正缠着听雪数珠子,满府的暖意里,藏着大家族的规矩,也藏着规矩缝里的人情。

雪又开始下了,落在琉璃瓦上簌簌作响,像在给这一日的热闹打拍子。玉荣趴在窗台上,看着院角的红梅,忽然对听雪说:“原来七王爷的外祖父,跟老夫人的父亲是朋友啊。”听雪笑着点头:“是啊,这京城里的人家,绕来绕去都是亲戚呢。”

而此刻的正厅里,范光正和老太爷看着徐家送来的旧如意,范鸿在旁研墨,范泊捧着沈家的字帖看得入神。烛火摇曳,把他们的影子投在墙上,像一幅长长的世家族谱,既写着开国功臣的荣光,也记着寻常人家的团圆。

第12章 及笄准备

过了上元节,范府庭院里的残雪化成了檐下的冰棱,一滴一滴敲在青石板上,倒像是在数着日子。沈兰芝坐在窗前,手里捏着张洒金笺,上面密密麻麻列着及笄礼的章程,墨迹已被她的指尖磨得发亮嫡长女范玉苒下月就满十五,按《礼记》所载“女子十五而笄”,这场及笄礼,既是家族的体面,更是嫡女该有的仪轨。

“兰草,”她扬声唤道,“把拟好的宾客名单拿来,我得再核一遍。”

兰草捧着个红漆匣子进来,里面是写满名号的帖子:“回太太,正宾定了卫国公夫人,她是太祖皇帝的外孙女,身份最是尊贵;赞者请了英国公府的三小姐和礼部尚书家的嫡女,都是与咱们府交好的世家贵女;还有吏部尚书夫人、户部侍郎家的内眷……”

沈兰芝点头,指尖划过“卫国公夫人”几个字:“按规矩,得提前三日送‘请柬’,用洒金红笺,封套上要盖府里的朱印,让管家亲自送去。”她忽然想起什么,“及笄礼上要行‘三加’之礼,首加用的缁布冠、再加用的皮弁、三加用的爵弁,都得让针线房赶制出来,布料要用最上等的玄纁二色,这是古礼,半点错不得。”

正说着,白姨娘掀帘进来,手里捧着个粗布包,脸上堆着不自然的笑:“太太,忙着呢?”她把布包往桌上一放,“前几日我娘家嫂子托人捎来些东西,说是乡下新收的绿豆,我想着及笄礼上要做些绿豆糕当茶点,干净些。”

沈兰芝瞥那布包,料子粗得磨手,心里清楚白姨娘的娘家哥哥是个游手好闲的赌徒,哪有闲钱置办新绿豆?这多半是她从厨房里匀出来的,不过是想借着送东西的由头来探口风。

“有心了,”沈兰芝淡淡道,“让厨房收着吧。”

白姨娘却没走,搓着手凑近几步:“太太,我听说及笄礼要请好多贵人?卫国公夫人、英国公府的小姐都要来?”见沈兰芝点头,她眼睛一亮,“那可得好好操办!我们芍儿虽说是庶女,也是范家的姑娘,到时候让她在跟前伺候着,也学学规矩,沾沾贵气不是?”

沈兰芝抬眼,目光平静:“及笄礼有专门的赞者和执事,都是按规矩定好的。芍儿还小,跟着观礼就好。”

白姨娘脸上的笑僵了僵,又换了副说辞:“太太说的是。只是……我想着,玉苒姑娘及笄,府里定要赏些东西做添妆。我们芍儿去年生辰,还是戴的前年的旧银簪,不如趁着这次,也给她添两件新首饰?将来见了那些贵女,也不至于被笑话。”

这话里的盘算再明白不过想借着玉苒及笄的由头,给自家女儿讨好处。沈兰芝放下笔,声音里带了几分规矩的分量:“府里的规矩,嫡女及笄有专门的添妆礼,是老夫人传下来的玉簪和父亲备下的田产,这是祖宗定下的。芍儿的份例,按庶女规矩来,库房里有套银嵌珍珠的首饰,是前几年江南织造送的,让青黛取来给她改改,足够用了。”

白姨娘心里不服,却不敢明着顶撞,只撇着嘴道:“太太说的是。只是……我听说卫国公府的小公子也要来观礼?那可是皇亲国戚,若能让芍儿在跟前露个脸……”

“白姨娘!”沈兰芝打断她,语气重了几分,“及笄礼是何等庄重的场合,岂容你说这些浑话?卫国公府是开国功勋,与咱们府相交是看在老夫人的面子上,可不是让你攀附的!”她指着桌上的《礼记》,“你若真为芍儿着想,不如让她多读读这个,学学什么是‘礼’,什么是‘体’,别总想着走旁门左道。”

白姨娘被训得脸上红一阵白一阵,捏着帕子的手都在抖。她原想借着及笄礼的机会,让玉芍在贵人们面前露露脸,最好能入了卫国公府的眼,哪怕做个侧室也是好的,却没想被沈兰芝堵得哑口无言。

正僵着,范老夫人派人来唤沈兰芝去暖阁。沈兰芝起身时,瞥见白姨娘那副不甘的样子,淡淡道:“及笄礼的茶点,让厨房多备些清淡的,卫国公夫人素来爱吃江南的藕粉糕,别忘了。”这话既是吩咐,也是敲打有心思盘算旁的,不如多想想分内的事。

暖阁里,范老夫人正对着镜子试一支赤金点翠的抹额,那是按祖制,及笄礼上要给正宾的谢礼。“玉苒的及笄礼,正宾的贽礼备好了?”老夫人问道。

“备好了,”沈兰芝回道,“按规矩备了束帛、委禽,还有一匹云锦,都是江南新贡的。”她说起白姨娘的事,“白姨娘想让芍儿在及笄礼上伺候,还惦记着添妆的首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