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其实并不知道沈兰芝母女在西跨院说了什么,也不清楚玉苒给了玉荣什么,只是瞧着饭桌上老夫人对玉荣的亲近,心里就像被猫抓似的难受。
玉芍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抽噎声渐渐小了。白姨娘捡起地上一支没摔坏的金步摇,重新插回她鬓边:“瞧,这步摇多好看,等过几日,娘再给你打支更亮的。”
窗外的月光照进来,落在满地狼藉上,白姨娘看着女儿渐渐平复的脸,轻轻拍着她的背,心里却暗忖:别急,日子还长着呢,总能找到法子,让她们娘俩在这京里站稳脚跟。
这院里的委屈和不甘,与西跨院的温馨,隔着几重院落,互不相知,却又像两条悄然流淌的河,注定要在往后的日子里,慢慢交汇,掀起或大或小的波澜。
第6章 闲话
晨光透过窗棂,在西跨院的妆镜上投下细碎的光斑。沈兰芝握着一把桃木梳,正给范玉荣梳头发,手指灵巧地将她的青丝绾成个垂挂双环髻,又取了支珍珠流苏簪插上,轻轻一挑,流苏便随着玉荣的动作晃悠起来。
“娘梳的比听雪梳的好看!”玉荣对着镜子歪头笑,藕荷色的裙摆扫过凳脚,裙摆上绣的小蝴蝶像要飞起来似的。
“还有这个。”范玉苒从首饰盒里拿出支赤金点翠的小步摇,往妹妹另一只发髻上一插,“配你今日这件月白撒花袄裙正好,既不张扬,又亮眼。”她自己穿了件浅碧色褙子,领口绣着细巧的兰草,十五岁的姑娘站在八岁的妹妹身边,眉眼间满是温柔。
娘仨说说笑笑地往慈安堂去,刚转过抄手游廊,就见玉菱和玉茉站在廊下等。姐妹俩穿着一模一样的水绿布裙,连鬓边的素银小花簪都分毫不差,九岁的小姑娘身形纤细,像两株并排的嫩柳,见了玉苒和玉荣,怯生生地福了福身。
“你们来得好早呀!”玉荣蹦过去,自来熟地拉住玉菱的手,“我昨儿听姐姐说你们是双生子?怪不得长得一模一样!”
玉菱被她拉得一愣,下意识想躲,却被玉荣眼里的好奇看得不好意思,小声道:“嗯……我是姐姐,她是妹妹。”玉茉也跟着点头,声音细得像蚊子哼。
“那你们谁更聪明呀?”玉荣歪头问,“我猜是你!”她指着玉菱,又转向玉茉,“你肯定更乖!”
姐妹俩被她逗得红了脸,嘴角却悄悄勾起点笑意。玉苒站在一旁看着,无奈地摇摇头这妹妹,倒是自来熟。
正说着,玉芍来了。她穿着件绯红袄裙,比昨日的水红更亮眼,头上插着支累丝金凤钗,走路时钗上的珠子叮当作响。见了众人,她只淡淡点了点头,眼神在玉荣的发髻上扫了扫,没说话,那模样像是觉得和她们站在一起掉价。
“二姐。”玉荣脆生生地喊了声。
玉芍“嗯”了一声,算是应了,转身就先往慈安堂里走,步子迈得又快又急,生怕落后似的。
进了屋,老夫人正靠在榻上吃早茶,老太爷坐在一旁翻书。几个姑娘齐齐请安,声音脆生生的,倒让老夫人的精神好了不少。
“快过来,都让我瞧瞧。”老夫人笑着招手,拉过玉荣坐在膝头,又让玉苒、玉芍、玉菱、玉茉挨着榻边坐下,“听福嬷嬷说,你们在外面处得不错?”
玉荣刚要开口,玉芍已抢先笑道:“是呢祖母,妹妹们都活泼,尤其是荣妹妹,性子直爽,跟我投缘。”她说着,还往玉荣身边凑了凑,倒让玉荣愣了愣这二姐,怎么跟换了个人似的?
老夫人被她哄得笑起来,拍着玉荣的手道:“你们姐妹和睦,我就放心了。说起来,你们年纪也不小了,该学些正经本事。我已让人去请宫里退下来的刘嬷嬷,往后就让她教你们规矩、女红、棋画,将来也好有个体面。”
这话一出,几个姑娘反应各异:玉苒沉稳地点头应下;玉荣皱了皱小眉头,显然想起了坐规矩的枯燥;玉菱玉茉怯生生地应着,手却不自觉地绞在一起;玉芍眼睛一亮,立刻道:“谢祖母疼我们!孙女儿一定好好学,不给您丢脸!”
老太爷范敬之穿着藏青常服,手里捏着串核桃,目光扫过众人,在范鸿和范泊身上多停了一瞬,随即对范光道:“你跟我来书房,说些事。”又看了眼范鸿、范泊,“你们俩也来。”
老夫人笑着捏捏玉荣的脸,又看向沈兰芝,“光儿刚回来,府里的事多,你也别太累着。”
“娘放心,都安排妥当了。”沈兰芝笑着回话,目光落在几个女儿身上,“玉苒她们也懂事,没给我添乱。”
白姨娘在一旁听着,赶紧搭话:“夫人打理得井井有条,我们看着都佩服。前儿听街上说,丞相府的清薇小姐定了亲,是镇国公家的世子,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是呢,”老夫人接过话头,“清薇那丫头我见过,稳重知礼,配镇国公世子正好。说起来,咱们家的女儿也该留意些规矩了,总不能一直野着。”
柳姨娘一直没说话,这时才小声道:“老夫人说的是,女孩子家是该学些规矩。”她的声音很轻,像怕惊扰了谁。
老夫人点点头,视线转向几个姑娘:“你们先去偏厅玩会儿,我跟你们娘和姨娘们说说话。”
福嬷嬷领着姑娘们去了偏厅,刚走没多久,就听老夫人的声音传来:“前儿定北侯府送了些新茶,说是雨前的碧螺春,沈氏你尝尝。”
“谢娘想着。”沈兰芝的声音温和。
老夫人对柳姨娘道:“你们院里的桂树,今年开花早,等落了花,让厨房收着做些桂花糕,给孩子们当零嘴。”
柳姨娘愣了愣,赶紧福身:“谢老夫人惦记。”
院外的葡萄架下,姑娘们正围着一张小桌玩翻花绳。
范玉荣盘腿坐在蒲团上,手里的红绳在指间翻飞,转眼就编出个“满天星”,举到玉苒面前:“大姐你看!像不像昨儿夜里的星星?”
玉苒穿着浅碧色褙子,正耐心地教玉菱翻绳,闻言笑着点头:“像极了。荣儿手真巧。”她指尖纤细,红绳在她手里听话得很,不一会儿就编出只“小蝴蝶”,引得玉菱、玉茉小声惊叹。
九岁的双胞胎穿着水绿布裙,学得认真,玉菱的绳总散,急得鼻尖冒汗,玉茉就悄悄把自己编好的塞给姐姐,姐妹俩对视一眼,眼里藏着小小的默契。
玉芍坐在另一边的竹椅上,手里也捏着根红绳,却没怎么动。她穿着绯红袄裙,衬得旁边的葡萄叶都绿得发亮,看玉荣她们玩得热闹,撇了撇嘴:“这有什么意思?在湖广时,我小娘给我买过象牙牌九,比这个精致多了。”
“那你教我们玩牌九呀?”玉荣仰头看她,眼睛亮晶晶的。
玉芍被问得一愣,她其实也不太会,只是听白姨娘说过几句。她别过脸:“你们学不会的,太复杂。”
正说着,玉苒编了只“花篮”,递给玉芍:“二妹试试?这个简单。”
玉芍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了过来。红绳在她手里有点不听话,编了半天也没成形,反倒被绳结勒了手指。玉荣凑过去,小手飞快地帮她理好:“要这样绕!”
阳光透过葡萄叶的缝隙洒下来,落在姑娘们的发顶、手上,红绳泛着细碎的光。玉芍看着自己手里渐渐成形的“花篮”,又看了看身边笑靥如花的姐妹,嘴角悄悄勾了勾,没再说话,指尖却慢下来,跟着她们的节奏,一点点编下去。
慈安堂里的闲聊还在继续,院外的翻花绳也玩得正酣。谁也没刻意做什么,却在这寻常的午后,让刚团聚的一家人,有了种说不出的熨帖就像葡萄架上慢慢成熟的果子,藏着甜,也藏着慢慢靠近的暖。
第7章 野心
晨雾还没散尽,西跨院的花厅就收拾得干干净净。紫檀木长案上铺着月白毡子,青釉茶具、素面茶筅摆得齐齐整整,宫里来的刘嬷嬷已端坐在上首,一身灰布褙子,眼神像淬了冰,扫过站成一排的姑娘们时,连檐角的雀儿都噤了声。
“今日学的是‘奉茶礼’,抬手要过眉,落盏不碰案,一步错,便罚抄《女诫》十遍。”刘嬷嬷的声音又冷又硬,手里的茶筅在盏中轻轻一转,浮沫旋成规整的圆。
范玉苒站在最前,月白襦裙衬得她身姿如柳,乌发仅用支白玉簪绾着。她跟着嬷嬷的动作学,净手时指尖微屈,幅度不超半寸;执壶时手腕轻旋,茶汤注入公道杯,竟分毫不差。刘嬷嬷难得点头:“大小姐有大家风范,《茶经》里说的‘其沸如鱼目,微有声为一沸’,你悟得透。”玉苒垂眸谢过,眉宇间不见骄气,只像春日里的湖面,静得温润。
范玉芍穿了身水红绫裙,比往日收敛些,却仍忍不住往前凑了半寸。她学东西快,可总追着嬷嬷问:“水温差半分如何?换了紫砂茶具,滋味是不是不同?”连“凤凰三点头”的手势,都要对着铜镜练到手腕发酸,直到壶嘴的弧线与嬷嬷分毫不差才肯停。有次她不慎打翻茶盏,烫红了指尖,却咬着唇重新沏了一壶,茶汤竟比平日更醇厚些。
玉菱、玉茉还是一身水绿布裙,低眉顺眼地站在角落。姐姐沏茶时手总抖,妹妹就悄悄在她耳边说“慢些”,两人的茶盏总是并排放着,茶色、浓淡都像一个模子倒出来的。刘嬷嬷检查时,见玉菱把碎茶末都收在小罐里,只淡淡道:“倒也算安分。”
最小的范玉荣最是坐不住,藕荷色袄裙上绣着小蝴蝶,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晃。她学什么都快,看一遍就会,可端茶时总爱冲玉苒挤眼睛,行屈膝礼时裙摆能扫到案角,念《女诫》还把“婉娩”念成“碗面”,惹得姐妹们偷笑。刘嬷嬷留她罚站,她倒盯着廊下的海棠花出神:“嬷嬷,那花长得没规矩,可好看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