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玉荣眼睛一亮,从老夫人膝头滑下来:“是徐哥哥送的吗?”

众人都愣了愣定北侯府徐家是老夫人的娘家,这徐世子是实在姻亲。

白姨娘的脸色更不好看,玉芍咬着唇,心里酸溜溜的。沈兰芝看着女儿雀跃的样子,眼底掠过一丝诧异,倒没多说什么。

老夫人却笑了:“这孩子,就跟子杰投缘。”说着让晚翠把点心盒打开,里面是一碟做得精巧的梅花酥,“快分给你姐姐妹妹们尝尝。”

范玉荣挨个递过去,到了玉芍面前时,玉芍别过脸:“我不爱吃甜的。”

范玉荣也不恼,自顾自咬了一块,含糊道:“那我自己吃啦。”

阳光透过窗纸落在姑娘们身上,玉苒安静地喝茶,玉菱玉茉捏着衣角不敢动,玉芍憋着气瞪着桌面,范玉荣则吃得眉开眼笑。白姨娘看着这一幕,指甲悄悄掐进掌心看来,要让玉芍压过范玉荣,得另想个法子了。

而被众人目光包围的范玉荣,还没意识到这顿看似寻常的茶点,已在无形中拉开了姐妹间的第一道阵线。

暮色漫进范家老宅时,正厅里的八仙桌摆得满满当当。青瓷碗里的肘子炖得酥烂,琉璃盘里的烤鸭油光锃亮,老太爷范敬之坐在上首主位,手里捏着个核桃,目光扫过众人时,满屋子的喧闹都低了三分。

女眷们先到了,老夫人挨着老太爷坐下,沈兰芝陪在左手边,几个姑娘按年纪挨着落座,白姨娘和柳姨娘刚要往桌边凑,就被福嬷嬷拦住了。

“白姨娘,对不住,京里的规矩,妾室不上桌。”福嬷嬷笑得客气,眼神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您看柳姨娘,不也站着呢?”

白姨娘的水红袄裙在一众素色衣裳里格外扎眼,她下意识往老太爷和范光那边瞟,想寻个靠山。范光正给老太爷递酒,眼神落在酒杯上,仿佛没看见她的求救。老太爷更是眼皮都没抬,只慢悠悠转着核桃:“规矩不能乱。”

白姨娘的脸瞬间涨红了,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十一岁的范玉芍“腾”地站起来,小脖子一梗:“凭什么不让我娘坐?在湖广我娘都能上桌!”

这话刚落,老太爷手里的核桃“咔哒”一声撞上了,他抬眼看向玉芍,目光沉沉的:“湖广是湖广,京城是京城。范家的规矩,从你祖父的祖父时就定下了。”

玉芍被吓得一哆嗦,躲到白姨娘身后不敢作声。白姨娘咬着唇,眼圈都红了,站在那儿像根被晒蔫的花。

老夫人看了眼老太爷,又瞧了瞧手足无措的白姨娘,终是开口打圆场:“今儿是大喜的日子,一家人刚团聚,就别太拘着了。福嬷嬷,加两张椅子吧,让她们也坐下。”

老太爷没说话,算是默许了。白姨娘这才拉着玉芍坐下,只是坐下时,后背挺得笔直,眼神里带着点不服气。柳姨娘却仍是怯生生的,福嬷嬷搬来椅子,她也只敢坐在最角落,筷子捏在手里,半天没敢夹菜。

饭桌上,老太爷问了范鸿几句功课,又考了范泊几个字,听见范鸿对答如流,满意地点点头,给两个孙子各夹了块肉。范光陪着父亲说话,沈兰芝给老夫人布菜,几个姑娘里,玉苒安静吃饭,玉菱玉茉小口扒着饭,范玉荣则被老夫人喂了半盏莲子羹,小嘴巴油乎乎的,还不忘给祖父夹了颗樱桃。

唯有白姨娘坐立难安,几次想插话都没人接茬,最后索性给玉芍使眼色,让女儿给老太爷夹菜。玉芍刚把一块鱼放进老太爷碗里,老太爷就皱了眉:“我不爱吃鱼。”吓得玉芍手都抖了。

老太爷放下筷子,看了眼满桌人,慢悠悠道:“进了这门,就得守这门的规矩。往后谁要是坏了规矩……”他没说完,却扫了白姨娘一眼,那眼神里的威严,让白姨娘手里的筷子“当啷”一声掉在了桌上。

窗外的月亮爬上墙头,照着这桌五味杂陈的团圆饭。

第5章 依偎

夜色像块浸了墨的绒布,轻轻盖在范家老宅的屋檐上。

范老夫人拍着范玉荣的小手,笑眼弯弯:“荣儿,今晚跟你娘和姐姐睡去,娘仨好好说说话。”

八岁的小丫头攥着老夫人的衣角晃了晃,眼神里有点舍不得,却还是脆生生应了:“好!”她回头冲听雪和晚翠使了个眼色,两个丫鬟立刻拎着她的小包袱跟上里面装着玉荣睡觉离不开的虎头枕和半盒蜜饯。

沈兰芝牵着她的手,范玉苒走在另一边,娘仨踩着廊下的月光往西跨院去。玉苒比玉荣高出一个头,看着妹妹头顶的双丫髻,忍不住伸手替她理了理歪掉的红绒球:“荣儿在老宅里,是不是天天爬树?”

“才没有!”玉荣梗着脖子否认,随即又得意地晃头,“不过祖父说我爬树比小厮还快!”逗得沈兰芝和玉苒都笑了。

进了屋,丫鬟们早已铺好了大炕,被褥是新换的藕荷色锦缎,绣着缠枝莲,和玉荣身上的袄裙竟是一套料子。沈兰芝让听雪和晚翠先下去歇着,屋里只剩下娘仨时,她忽然红了眼眶,伸手将两个女儿都揽进怀里。

“八年了……”她声音发颤,“娘对不起你们,让你们姐妹分离这么久。”

玉苒往母亲怀里靠了靠,轻声道:“娘别这么说,您在湖广也不容易。”

玉荣被夹在中间,闻着母亲身上的莲香和姐姐身上的墨香,心里暖融融的。她掏出怀里的蜜饯,递了颗给母亲,又递了颗给姐姐:“吃这个,甜的。”

沈兰芝笑着接过来,却没吃,只攥在手心。玉苒剥开糖纸,把蜜饯放进嘴里,甜意漫开时,她忽然想起什么,起身从自己的箱子里翻出个锦盒:“荣儿,给你的。”

打开一看,里面是支玉簪,玉色温润,簪头雕着朵小小的兰花,还有个攒珠的手链,珠子圆润,晃着细碎的光。

“这是我攒月钱给你打的。”玉苒的脸有点红,“在湖广听说你被祖母宠得很,想着你定不缺好东西,可这是姐姐的心意。”

玉荣眼睛一亮,立刻把手链戴在手上,晃了晃:“好看!比我那金粽子还好看!”她扑过去抱住玉苒的脖子,“姐姐你真好!”

沈兰芝看着两个女儿亲近的样子,心里的一块石头终于落了地。她给玉荣梳着头发,听她讲老宅的趣事祖父教她写大字,写不好就罚她抄《三字经》,可每次都偷偷让福嬷嬷给她塞点心;祖母带她去逛庙会,她盯着糖画儿不肯走,最后老夫人给她买了最大的一条龙……

玉苒也说起湖广的日子:白姨娘总爱抢母亲的风头,玉芍被宠得骄纵,玉菱玉茉姐妹俩总是怯生生的,弟弟范鸿读书很用功,先生总夸他……

月光透过窗棂,在炕上铺了层银霜。娘仨凑在一起,有说不完的话,那些隔着八年光阴的生疏,在笑声里渐渐融化了。玉荣枕在母亲胳膊上,听着姐姐讲远方的故事,忽然觉得,有娘有姐姐在身边,好像比一个人被祖母抱着更热闹些。

她打了个哈欠,小手还攥着姐姐送的手链,迷迷糊糊地想:原来有姐姐是这种感觉,真好。

沈兰芝看着两个女儿熟睡的脸庞,一个沉静温婉,一个鲜活灵动,心里又酸又软。她轻轻替她们掖好被角,在心里默默念着:往后,娘一定护着你们,再也不分开了。

窗外的虫鸣渐起,西跨院里的这一夜,没有了白日的规矩和算计,只有母女姐妹间最纯粹的暖意,像月光一样,温柔地淌过每个人的心底。

白姨娘的院子里,烛火被风扑得忽明忽暗,映着满地狼藉。

范玉芍把桌上的描金茶盏狠狠扫到地上,“哐当”一声,碎片溅了满地。她又抓起妆台上的珠花盒子,往地上一摔,珍珠滚得满地都是,像撒了一地的泪珠子。

“凭什么!凭什么她们都能跟老夫人吃饭!凭什么范玉荣能坐在祖母膝头!”她叉着腰,小脸涨得通红,眼泪噼里啪啦往下掉,“在湖广时我想吃什么就有什么,哪受过这种气!”

白姨娘看着女儿撒泼,先是皱了眉,随即走过去,蹲下身替她擦眼泪,声音压得低低的:“傻丫头,哭什么?不过是刚到京城,老夫人还没瞧出你的好来。”

“我不管!”玉芍甩开她的手,脚边的碎瓷被踩得咯吱响,“我就是不高兴!那个范玉荣,穿得比我好看,还敢瞪我!”

她其实没看清范玉荣到底有没有瞪她,只觉得那丫头坐在老夫人膝头的样子刺眼得很,连鬓边的红绒球都像是在炫耀。

白姨娘拉着她坐到床沿,拿起帕子给她擦脸,语气里带着安抚,又藏着点不甘:“好了,别闹了。咱们刚回来,京里的规矩多,忍一忍。你祖父祖母年纪大了,最喜懂事的孩子,你往后少发脾气,多去跟前孝顺,还怕没有你的好处?”

“真的?”玉芍抽噎着问,眼睛红红的,像只受了委屈的小兔子。

“自然是真的。”白姨娘捏了捏她的脸颊,眼底闪过一丝精明,“范玉荣那丫头看着被宠坏了,指不定哪天就惹老夫人不高兴了。你呀,沉住气,总有机会让老夫人知道,你比她懂事,比她贴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