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荣摇摇头,看着他转身匆匆离去的背影,手里的药包似乎也轻了些。原来牵挂秦昭的,不止她一个。这京城的暮色里,藏着这么多人的心意,正顺着风,往那遥远的戈壁飘去呢。
第77章 随军
范府的西跨院近来总飘着新拆的绸缎香。玉荣的及笄礼就在三日后,沈兰芝一早就把樟木箱搬了出来,蹲在廊下翻拣最上面叠着件石榴红的织金襦裙,是今年就请苏绣坊的师傅绣的,裙摆上用缂丝暗纹缠枝莲,阳光下泛着细碎的光。
“荣儿皮肤白,穿这个正衬气色。”沈兰芝拎着裙角起身,回头见老夫人拄着拐杖站在台阶上,忙迎上去,“娘您怎么来了?这天儿凉,仔细风。”
老夫人摆摆手,目光落在裙摆上,眯眼笑:“这料子好,当年我嫁进范家时,也有件类似的,就是没这么精细。”她顿了顿,转向一旁正给首饰盒除尘的大嫂,“让你寻的那支白玉簪呢?从宫里流出来的,玉质细润,簪花时用正合适。”
大嫂赶紧从盒里取出个锦袋,倒出支羊脂玉簪,簪头雕着朵小小的并蒂莲:“早备着呢,昨儿七王爷派人送回来的。”
正说着,院外传来环佩叮当声,玉苒掀着轿帘进来,一身烟霞色宫装,身后侍女捧着个描金漆盒。“娘,祖母,我回来了。”她笑着把盒子递过去,“这里头是我托王爷寻的南海珠,串了串璎珞,配荣儿的襦裙正好。”
沈兰芝打开盒子,珠光映得满院亮了亮,她嗔道:“你这孩子,总这么破费。”嘴上说着,眼里却笑开了花。
玉荣抱着刚会走路的小外甥躲在葡萄架下,看她们围着衣物首饰说笑,小家伙摇摇晃晃扑向沈兰芝手里的裙子,抓着裙角咿咿呀呀。玉荣拽住他的小袄,无奈又好笑:“别闹,那是小姨的新衣服。”
老夫人瞥见她,招手道:“荣儿过来,试试这璎珞。”
玉荣抱着侄子走过去,玉苒接过孩子塞给大嫂,亲手把璎珞戴在她颈间。冰凉的珠子贴着皮肤,玉苒指尖拂过她的发顶:“再过三日,我的小妹就要成大姑娘了。”
玉荣低头摸着璎珞,忽然想起去年此时,秦昭蹲在这葡萄架下,手里攥着块刚从戈壁捡来的玛瑙石,献宝似的递她:“及笄礼我给你簪这个!红通通的,比玉簪稀罕!”那时风掠葡萄叶,沙沙响,秦昭的笑比日头还亮。
“想什么呢?”沈兰芝拍了拍她的肩,“是不是嫌太花哨?不喜欢咱再换。”
玉荣回过神,摇摇头笑:“喜欢,姐姐们挑的都好。”她抬头看满院忙碌的身影母亲理着裙摆,祖母摩挲着玉簪,姐姐正跟大嫂说该请哪些客人,阳光落在她们鬓角,暖得像团棉絮。
只是心里那点空落落的,总觉得少了个人。少了个会抢着试她新衣服,会偷偷塞糖给她。
小侄子在大嫂怀里抓着那支玉簪,咯咯笑。玉荣伸手摸了摸簪头的并蒂莲,轻声道:“等她回来,再让她给我簪次花吧。”
沈兰芝正和玉苒核对着及笄礼的宾客名单,玉荣蹲在一旁,教小侄子认篮子里的桂花糕小家伙刚会说“糕”字,含混地叫着,逗得众人笑。
忽然,院外传来“噔噔”的脚步声,跟着是玉芍带着哭腔的呼喊:“母亲!祖母!小娘!”
那声音抖得不成样子,沈兰芝手里的名单“啪”地掉在地上,猛地起身迎出去。只见玉芍披散着头发,裙摆沾了泥,眼眶红肿得像桃儿,一进门就扑进沈兰芝怀里,哭得几乎喘不上气:“母亲……出事了……”
“慢点说,怎么了?”沈兰芝扶着她发抖的肩膀,心猛地沉到了底。老夫人也拄着拐杖凑过来,指尖攥得拐杖咯吱响。
玉芍抽噎着,话都说不连贯:“前线……前线传信来……霍将军他……他中了箭,伤得重……还有……还有秦昭和秦鹏将军……他们追敌时误入峡谷,山洪暴发……现在……现在生死不明啊!”
“什么?!”沈兰芝脸色瞬间煞白,扶着玉芍的手都软了。玉苒忙上前扶住母亲,自己也白了脸秦鹏是镇国公之子,秦昭是她看着长大的妹妹,霍将军是二妹的夫君,这三个名字,哪一个不是揪着全家的心?
玉荣蹲在地上没动,手里的桂花糕掉在篮子里。小侄子见她不笑了,怯怯地拉了拉她的衣袖,她才猛地回过神,抬头看向玉芍,声音发颤:“二姐,你说……秦昭她……”
“信使说……峡谷被冲毁了,搜了三天,没找到人……”玉芍哭着摇头,“霍将军也在那仗里中了箭,现在还在营里昏迷,我不知道……我不知道该怎么办啊!”
老夫人闭了闭眼,强撑着没倒,拍了拍沈兰芝的背:“哭没用。玉苒,你立刻进宫,找瑞王爷问问具体情形,前线的医官够不够?能不能把霍将军送回京城医治?还有秦昭他们……让瑞王想法子,多派些人去搜!”
“我这就去!”玉苒抹了把眼角,转身就往外走,裙角翻飞间带起一阵风。
沈兰芝把玉芍搂在怀里,拍着她的背哽咽:“不怕,会有办法的……霍将军硬朗,秦昭那孩子机灵,他们都会没事的……”话虽如此,声音却抖得厉害。
玉荣站在原地,看着母亲和二姐相拥而泣,看着祖母发白的鬓角,心里像被什么东西狠狠攥住,疼得喘不过气。她想起秦昭寄来的书信跟她说:“等我回来给你簪戈壁石,及笄礼赶不上,就补个更热闹的”,想起二姐夫霍将军总笑着叫她小荣儿,还说要给她带西域的小马驹……
小外甥被这阵仗吓哭了,拉着她的手要抱。玉荣弯腰抱起他,指尖冰凉,泪水终于忍不住掉下来,砸在小家伙的衣服上。
好好的院子,方才还满是说笑,转眼就被哭声和愁云裹住。葡萄叶被风吹得沙沙响,像谁在低声叹气。
玉荣从范府冲出来时,裙摆都被风吹得翻卷。她知道七王爷萧远山此刻定在府中整理行装,脚下几乎是跑着去的,到了王府门口,连喘口气的功夫都没有,只让门房通传:“我求见王爷,有急事。”
萧远山迎她到书房时,案上正摊着边疆的舆图,旁边堆着几封加急文书。见她眼眶发红,他先叹了口气:“你都知道了?”
“秦昭她们……”玉荣声音发颤,“王爷,前线到底怎么样?”
“不乐观。”萧远山指尖点在舆图上的峡谷位置,“山洪冲了栈道,队伍进不去。霍将军中箭后高热不退,更麻烦的是……西域小国用了毒瘴,营里已有兵士中招,医官一时查不出解药。”他顿了顿,看向玉荣,“我已请旨,明日一早就启程去边疆。”
玉荣猛地抬头:“我跟你一起去。”
“胡闹!”萧远山皱眉,“此去凶险,毒瘴、战事,哪一样不是要命的?我怎么敢让你涉险呢……”
“我不怕!”玉荣打断他,眼底却亮得惊人,“我懂医理,学过骑射,秦昭是我情同姐妹的人,我不能眼睁睁在京城等!王爷忘了?我们已定下婚约,你去前方,我岂能留在这里坐立不安?”
她知道萧远山是担心她,却还是固执地看着他:“我去求皇后娘娘。她出身大族,当年也曾随父兄习射艺、知兵事,定能懂我的心思。”
不等萧远山再劝,玉荣已转身往外走。她揣着范家祖传的那块入宫令牌那是当年祖母入宫伴读时得的恩赏,可随时求见后妃。到了宫门前,她亮了令牌,一路直奔坤宁宫。
皇后正在窗前看兵书,见她一身素衣、神色急切地进来,倒不意外。听玉荣把前因后果说完,又说“愿乔装成男子随军,或辨毒瘴,或理文书,绝不添乱”,皇后放下书卷,目光落在她攥紧的拳上。
“你倒像我年轻时候。”皇后忽然笑了笑,那笑意里带着几分赞许,“我当年想学骑射,族里长辈也说女子不必,可我偏偷偷练,后来随父兄去围场,箭术未必输过男儿。”她起身走到玉荣面前,抬手理了理她的鬓发,“秦昭是镇国公的女儿,也是你的姐妹,你放心不下,情理之中。边疆凶险,你既有这份心,又懂医理杂学,去了或许真能帮上忙。”
玉荣眼睛一亮:“娘娘同意了?”
“嗯。”皇后点头,“但你得听远山的安排,乔装男子,不可暴露身份。我再给你一枚我的私印,若遇急事,可凭印信调动沿途驿站的人力物资。”她顿了顿,语气郑重,“此去不是儿戏,保全自己,才能护住想护的人。”
玉荣重重叩首:“谢娘娘!臣女定不负所托!”
从坤宁宫出来时,夕阳正落在宫墙上,金辉漫了满身。她攥着那枚温热的私印,脚步轻快又坚定。
第78章 出征
范府的灯亮到了后半夜。
玉荣从宫里回来,刚把皇后允准的事说出口,沈兰芝手里的茶盏“哐当”掉在地上,碎瓷溅了一地。她一把拽过玉荣,紧紧抱在怀里,眼泪瞬间砸在女儿肩头,哽咽得说不出整话:“你这孩子……你这是在挖娘的心啊!”
“你是我最小的孩子,自小没受过半分苦,怎么就……怎么就非要去那刀枪无眼的地方?”沈兰芝摩挲着她的头发,指尖抖得厉害,“娘不盼你做什么事业,就盼你平平安安,嫁个好人家,生儿育女,娘能常看见你……”
玉荣趴在母亲怀里,鼻子一酸,眼泪也落了下来。她轻轻拍着沈兰芝的背,转身走到祖父祖母、父亲面前,“噗通”一声跪下:“孩儿不孝,让爹娘、祖父母担惊受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