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分明是刁难这般距离,别说搭脉,连看清她脸色都难。玉菱心里透亮,面上却不动声色,依言在矮凳上坐下,将药箱放在脚边:“美人既觉不适,臣妇需近身诊脉方知究竟。”

阿米娜忽然轻咳一声,侍女立刻会意,上前一步挡在玉菱面前:“我家主子金贵,哪能随便让人靠近?范女医若真有本事,隔着些距离瞧瞧气色也行吧?”

玉菱抬眸,目光平静地扫过侍女:“医者诊病,凭的是望闻问切,缺一不可。若只看气色便断病症,既是对美人不负责,也是臣妇失职。”她顿了顿,转向阿米娜,“陛下让臣妇来,是为保龙胎安稳,美人若信不过臣妇,大可请太医院的太医来。”

这话戳中了阿米娜的心思她要的就是玉菱近身,才好做手脚。她故作不耐地挥了挥手,侍女这才悻悻退开。

玉菱起身走近榻边,刚要伸手搭脉,阿米娜忽然“哎呀”一声,身子猛地一歪,像是被她撞了似的,随即捂着小腹蜷缩起来,脸色瞬间白了。

“主子!”侍女尖叫着扑过去,掀开榻边的锦被,只见垫褥上竟洇开一小片暗红。“血!有血!范女医,你方才做了什么?!”

玉菱垂眸看着那片红,鼻尖萦绕着一丝极淡的甜香是西域胭脂花晒干磨成粉的味道,她在温景然带回的西域医书里见过记载,这花汁遇热会变深,酷似血迹,却无血气。

她没慌,反而弯腰捡起阿米娜方才掉在榻边的帕子,帕角沾着点未融的暗红粉末。“美人莫怕,”她声音清稳,“这血怕是唬人的。”

阿米娜猛地抬眼,眼底闪过惊惶,随即又被怨毒取代,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像是在控诉。

“臣妇在女医坊见过类似的东西,”玉菱将帕子递向闻声赶来的内侍,“西域胭脂花汁掺了蜜粉,便能做出这般假血。美人若真胎气不稳,脉象该滑数急促,可方才臣妇指尖擦过你腕间,只觉脉象虚浮,倒像是……久未进食的模样。”

她顿了顿,目光落在阿米娜微颤的唇上:“何况,美人方才惊呼时,声音虽哑,却分明能言。先前说口不能言,又是为何?”

这话一出,暖阁里霎时安静。阿米娜僵在榻上,看着玉菱手里的帕子,再看看内侍探究的眼神,指甲狠狠掐进掌心她算准了玉菱会顾忌龙胎不敢声张,没料到她竟连胭脂花的底细都知道,还敢当众戳破。

玉菱直起身,对着内侍屈膝:“还请公公回禀陛下,臣妇不敢欺君,也不愿被人构陷。这假血之事,还请陛下明察。”

阳光透过窗棂落在她身上,药箱上的铜锁泛着冷光。她早料到此行凶险,来时特意翻了西域医书,又备了辨识假血的药粉,原是防着暗害,没成想竟成了破局的关键。

御书房的消息刚传到储秀宫,阿米娜还没从被戳穿的惊惶里回过神,殿外已响起明黄仪仗的脚步声。陛下一身常服,脸色沉得像淬了冰,踏入暖阁时,目光先扫过榻上那片刺目的假血,又落在阿米娜煞白的脸上。

“陛下!”阿米娜慌得想起身,却被侍卫按住肩膀。她急得哑着嗓子辩解,指尖胡乱比画,试图说那是误会。

陛下没看她,只接过内侍递来的帕子那沾着胭脂花粉末的帕角在烛火下泛着诡异的红。“假孕争宠,构陷臣妇,”他声音不高,却带着雷霆之威,“你当朕真瞧不出那虚浮的脉象?”

阿米娜浑身一颤,瘫坐在榻上。

“西域小国近年频频在边境挑衅,派你这细作入宫,借着和亲的由头探我虚实,又想靠假孕搅乱后宫、暗害忠良,好给你们的兵马铺路?”陛下冷笑一声,眼神扫过她,“真当我朝无人?”

这话像惊雷炸在暖阁里,玉菱心头也震了震原来陛下早知道使团的底细,先前的宠爱竟是引蛇出洞的算计。

“阿米娜,”陛下抬声,字字清晰,“假孕欺君,通敌叛国,按律当斩。念在尚未造成实质危害,暂押入天牢,待西域战事平息,再行处置。”

侍卫上前架起阿米娜,她疯了似的挣扎,喉咙里发出凄厉的呜咽,看向玉菱的眼神怨毒得像要吃人。可此刻再无人理会她的撒泼,铁链拖地的声响渐远,暖阁里那股呛人的西域香料味,似乎也跟着散了些。

陛下转向玉菱,神色缓和了些:“范氏,你今日沉着应对,揭穿阴谋,有功。温景然教妻有方,朕会另有赏赐。”

玉菱屈膝谢恩,心里却五味杂陈。

待陛下离去,玉菱走出储秀宫,见宫墙外已起了风。她知道,天牢里的阿米娜只是开始,边境的烽火怕是很快就要燃起来了。

天牢的石壁渗着刺骨的寒意,玉茉穿着囚服缩在角落,曾经被香料熏染的发丝沾着灰尘,左眉梢那颗痣在昏暗中显得格外突兀。在储秀宫玉菱拿出胭脂花粉的瞬间,她就知道,自己输得彻底。

牢门“吱呀”一声开了,内侍端着个乌木托盘走进来,上面放着一盏青瓷碗,碗里是黑沉沉的药汁,热气里裹着苦腥气。

“陛下有旨,赐阿米娜全尸。”内侍的声音没有起伏,将托盘放在地上,退了出去。

玉茉盯着那碗药,忽然低笑起来,笑声在空荡的牢里撞出回音,带着说不出的悲凉。她原是范家四小姐,当年逃出静心观,本以为顶着“阿米娜”的名字入宫,演了场假孕的戏,只想让范家身败名裂。

她以为陛下是被美色迷昏的君主,以为后宫是任她搅弄的浑水,却没料到,从她踏入宫门那天起,就没逃出过帝王的眼睛。所谓的宠爱是诱饵,所谓的容忍是布局,连她和西域使团的往来,陛下怕是早就攥着证据。

“雷霆雨露,皆是君恩……”她喃喃念着这句话,是当年父亲教她的,那时她还小,趴在父亲膝头,不懂这八个字的分量。如今懂了,却是在这样的境地。

她端起药碗,指尖抖得厉害。药汁很苦,像她这十几年的日子,她想起小时候,玉菱总把糕点分给她一半,想起母亲给她点眉梢那颗痣时,指尖是暖的……那些被恨意盖住的记忆,此刻突然清晰起来。

或许,她从一开始就错了。

药汁滑入喉咙,灼烧感从心口蔓延开。玉茉倒在地上,视线渐渐模糊,最后看到的,是牢顶那方小小的天窗,有一缕月光漏下来,像极了当年在范府院子里,她偷偷埋下的那坛桂花酒原是想等长大了,和姐姐一起喝的。

天快亮时,内侍来收尸,见她蜷缩着,脸上竟没什么痛苦,只是眼角有泪痕。

第75章 战争

早朝的钟声在太和殿外回荡,陛下身着龙袍立于丹陛之上,手中奏折掷在案上,声响震得阶下群臣屏息:“西域小国狼子野心,遣细作阿米娜伪称公主入宫,假孕惑乱宫闱,意图刺探国情、暗助边患。此等行径,是可忍孰不可忍!”

他抬眼扫过众臣,声音陡然转厉:“阿米娜已伏诛,其同党亦在追查。即日起,命霍将军为帅,镇国公之子秦鹏为副,即刻点兵,兵发西域,扬我大启国威!”

“臣等遵旨!”霍将军与秦鹏出列躬身,甲胄碰撞声在殿内格外清晰。

秦昭刚从女学回来,还没换下青布长衫,就见哥哥秦鹏从外院匆匆进来,脸色比往日沉了许多。

“哥,出什么事了?”她放下手里的书卷,心里莫名一紧。

秦砚在桌边坐下,端起凉茶喝了一口,才沉声道:“宫里出事了那个西域来的娜美人,假孕构陷人,还通敌叛国,陛下已经赐死了她。”

秦昭愣住了:“假孕争宠,通敌叛国”她想起前几日玉菱进宫遇险的事,原来竟是这般缘由。

“不止。”秦砚皱着眉,“陛下刚在朝堂上下旨,说西域小国早有侵占之心,派阿米娜来当细作就是探虚实。现在命霍将军和镇国公即刻点兵,要去打西域了。”

这话像颗石子投进秦昭心里,她猛地站起身,指尖攥紧了衣袖。她自幼跟着父亲学兵法,虽为女子,却总记着“家国”二字西域敢犯疆土,岂能坐视?

“哥,我要去参军。”她抬头看向秦砚,眼神亮得惊人。

秦鹏吓了一跳,忙拉住她:“你疯了?你是女子,战场是什么地方?刀箭无眼,你去凑什么热闹!”

“女子怎么了?”秦昭挣开他的手,语气执拗,“当年冼夫人能保境安民,我为何不能随军参谋?我懂兵法,能辨地形,总比空坐京城看着强!”

正说着,院外传来轻叩门环的声音,是玉荣来了。她原是来寻秦昭说话,听见屋里的争执,推门进来时脸色也变了:“昭昭,你要去西域?”

秦昭见她来,语气软了些,却仍没松口:“荣儿,西域犯我疆土,我不能看着。我去参军,不是去逞能,是想做点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