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茉低下头,不再说话,只是那肩膀微微耸动,不知是在哭,还是在笑。前厅里又静了下来,只有窗外的风卷着落叶,发出沙沙的声响,像在为这场姐妹反目的闹剧,添上几分萧瑟。

玉茉忽然从地上爬起来,头发散乱着,眼底翻涌着猩红的光,指着玉苒就笑:“凭什么?凭什么你就能嫁进王府?不就是托生在太太肚子里吗?若论才情容貌,我哪里比你差?”

她猛地转向玉芍,声音尖利如刀:“还有你!别装作一副端庄模样!你也是庶出,当年白姨娘掌家时,你暗地里给大姐姐使了多少绊子?在太太面前说过多少挑拨的话?你做的龌龊事还少吗?如今嫁了将军就高人一等了?”

“三姐姐,”她又看向玉菱,笑得越发癫狂,“你以为温景然真瞧得上你?不过是喜欢你那副假惺惺的圣母心肠!一个破太医,有什么好豪横的?忘了当年白姨娘掌家,是谁偷偷给你塞馒头,是谁护着你不被刁奴欺负?现在倒成了没事人!”

最后,她的目光落在玉荣身上,带着浓浓的嘲讽:“还有你这个小丫头片子,仗着是嫡出,受祖父祖母疼,就装疯卖傻博七王爷喜欢?真当旁人看不出来?”

“哈哈哈哈……”她捂着肚子大笑,眼泪却顺着脸颊往下淌,“你们一个个,不过是占了天时地利!生得好,嫁得好,就敢站在高处审判我?若把我放在你们的位置上,我只会比你们更风光!”

柳姨娘吓得想去拉她,却被她一把甩开:“别碰我!你也一样!若不是你胆小怕事,当年争不过白姨娘,我怎会落到今天这般田地?”

玉苒脸色铁青,刚要开口,被沈兰芝抬手按住。沈兰芝看着状若疯癫的玉茉,声音平静却带着千钧之力:“说完了?”

玉茉笑声一滞,死死瞪着她。

“你只看见别人的风光,却看不见玉苒在王府步步为营的艰难,看不见玉芍随将军驻守边关吃的苦,看不见玉菱为病人熬药到天明的累,更看不见荣儿为护着姐姐们的努力。”沈兰芝缓缓起身,“天时地利从来护不住心术不正的人,你走到今天,只怪你自己。”

玉茉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瘫回地上,嘴里还在喃喃:“我没错……我只是想活得好一点……”

玉芍看着她,忽然叹了口气:“你错就错在,把别人的善良当软弱,把旁人的体面当天经地义,却忘了,路是自己选的。”

玉茉瘫在地上,眼神涣散地喃喃着:“我没错……若不是被她们揪出来,我怎么会错?是她们挡了我的路……”

范老夫人一直闭着眼,指节在太师椅扶手上轻轻敲击,此刻忽然睁开眼,目光冷得像冰:“来人。”

两个膀大腰圆的婆子立刻上前。

“把四姑娘拖到祠堂,”老夫人的声音没有一丝波澜,“勒死,就说是突发恶疾去了。”

“老夫人!”柳姨娘像疯了一样扑过去,抱住老夫人的腿,“茉儿有错,都是我的错!是我把她的心养野了,是我没教好她!求您饶了她,让我替她死吧!”

范老夫人闭着眼,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柳姨娘见状,又膝行着爬到玉菱脚边,死死攥住她的裙角,额头在青砖上重重磕着:“菱儿!她是你一母同胎的亲妹妹啊!你就眼睁睁看着她去死吗?看在你们同一个娘胎出来的份上,求你发发慈悲,救救她吧!”

“砰砰”的磕头声在安静的前厅里格外刺耳,很快,她的额角就渗出血来,染红了青砖。

玉菱别过脸,指尖掐得掌心生疼。良久,她才哑着嗓子开口:“祖母,母亲,女儿婚期将近,不宜见血。”她顿了顿,声音轻得像叹息,“不如先将四妹妹关在祠堂,等我成亲那日,剃了她的头发,送到城外的静心观,让她一辈子青灯古佛,了此残生吧。”

范老夫人沉默片刻,终是点了点头:“就依你。”

沈兰芝也松了口气,对婆子道:“带下去,好生看管,不许她寻短见。”

玉茉被拖走时,忽然凄厉地喊起来:“我不进祠堂!我没错!玉菱你这个伪君子”声音越来越远,最后消失在回廊尽头。

柳姨娘瘫在地上,看着女儿消失的方向,终于忍不住嚎啕大哭。

范老夫人闭了闭眼,又道:“那个叫采绿的丫鬟,灌了哑药,卖给最远的人牙子,让她永世不得回京。”

“是。”管事低声应下,转身去安排。

前厅里终于彻底安静下来,只剩下柳姨娘压抑的哭声。玉苒看着地上的血迹,眉头微蹙:“母亲,让柳姨娘回院歇着吧,派人看着些。”

沈兰芝点了点头,示意婆子扶柳姨娘下去。

玉菱站起身,走到窗边,望着庭院里被风吹落的海棠花瓣,忽然轻轻叹了口气。阳光落在她脸上,一半明亮,一半隐在阴影里,像极了她此刻说不清道不明的心绪。

范老夫人揉了揉眉心,对身旁的大管事沉声道:“去,把京里那些嚼舌根的嘴都堵上。”

大管事躬身应道:“老夫人放心,奴才这就去安排。”

“记住,”范老夫人睁开眼,目光锐利,“不必解释,也不必辩白。去寻几个相熟的牙行掌柜,就说四姑娘染了急病,已送去城外静心观静养,往后不再回京。再给各府送些新出的龙井,只说是三姑娘备下的谢礼明白人自然懂是什么意思。”

她顿了顿,又道:“至于那些茶馆酒肆里传闲话的,让巡城的兵丁恰巧去盘查几回,就说近来有盗匪流窜,需严查可疑人等。再让账房支些银子,给京里几个最能搬弄是非的婆子,让她们突然改口,说前几日是瞧岔了眼,把别家姑娘认成了范府的。”

大管事一一记下:“奴才这就去办,定不会让流言再传半日。”

“去吧。”范老夫人挥了挥手,“此事越快了结越好,别污了三姑娘的嫁妆单子。”

大管事应声退下,前厅里很快响起他安排人手的声音。沈兰芝看着婆母沉稳的侧脸,轻声道:“母亲考虑得周全。”

范老夫人淡淡道:“范家在京里立足百年,靠的不是争辩,是人脉,只要人脉足,旁人自然不敢再多嘴。”

窗外的阳光渐渐斜了,照在廊下的石榴树上,红得刺眼。这场由人心算计掀起的风波,终将像被风吹散的烟,在范府不动声色的手段里,悄无声息地落幕。

第66章 装疯

婆子们推搡着将玉茉扔进祠堂,供桌上的牌位在昏暗烛火下泛着冷光。她踉跄着撞在香案上,额头磕出个红印,却像不知疼似的,只盯着地上散落的香灰嘿嘿傻笑。

柳姨娘傍晚时分便来了,提着的食盒里是刚蒸的桂花糕和一小碟酱肉。她蹲在玉茉面前,把糕点往女儿手里塞,声音哽咽:“茉儿,吃点吧,就算……就算真要去道观,也得有副好身子……”

玉茉一把挥开她的手,桂花糕摔在地上沾了灰。“我不饿!”她突然拔高声音,眼神直勾勾的,“承宇说要接我去做王妃,宫里的点心比这好吃一百倍!”

柳姨娘看着女儿疯癫的模样,眼泪终是忍不住滚落,却不敢再多说一句。她知道这事已无转圜余地,再多的心疼也只能压在心底,最后只匆匆把食盒里的东西倒在草堆上,狠下心转身就走,裙角扫过门槛时,几乎要绊倒自己。

第二日午后,玉苒一身墨色锦袍走进祠堂,袖口绣着暗金线的鸾鸟纹,是瑞王妃的规制。她刚在京中应酬完,鬓边还簪着支赤金点翠步摇,走动时却不见半分摇晃,只透着沉稳的压迫感。

“四妹妹,别来无恙?”她在香案旁站定,目光落在缩在角落的玉茉身上,“听说你病了,我来瞧瞧。”

玉茉抬头看了她一眼,突然拍手笑起来:“王妃!你是来给我送凤冠的吗?”

玉苒没接话,只缓缓道:“这祠堂可有年头了,前明时还吊死过个不贞的姨奶奶,每逢阴雨天,就有人听见她哭。去年守祠堂的老嬷嬷说,夜里总看见个穿红衣的影子在供桌后晃,伸手去抓,却只摸到一把冷灰……”

她声音压得很低,带着祠堂特有的阴冷回响,连旁边的婆子都忍不住打了个寒颤。玉茉却像是没听见,依旧傻笑着念叨:“凤冠……我要凤冠……”

玉苒盯着她看了半晌,忽然冷笑一声:“装得倒像。”她对身后的丫鬟使个眼色,丫鬟很快端来碗馊掉的米汤,里面还浮着几片霉斑。“妹妹饿了吧?快吃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