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席时,圆桌被菜盘摆得满满当当。沈兰芝坐在主位,左边是白姨娘,右边是柳姨娘,玉荣挨着沈兰芝,玉菱和玉茉挤在白姨娘身边,霍将军则拉着范泊坐在末席,时不时给玉芍夹菜。
“快尝尝这个,”柳姨娘给范泊舀了勺肘子汤,“知道你不爱吃太腻的,特意让厨子多炖了半个时辰。”范泊刚要道谢,就见白姨娘给范鸿递过鲈鱼羹:“慢点喝,刚盛出来的,小心烫。”
席间,玉荣说:“大哥游街时,那些抛花的小姐差点把马都埋了!还是二哥好,安安静静跟在后面,像个要去云游的书生。”范泊敲她的额头:“就你话多,我那是在想地方上的水渠该怎么修。”
柳姨娘一听就红了眼:“傻孩子,中了同进士还不够?非要去遭那份罪。”范鸿在一旁道:“二弟是想做实事,地方官虽苦,却能直接帮到百姓。”沈兰芝点头:“只要你们兄弟齐心,在哪都能成事。”
饭后,范老爷放下茶杯,对范鸿和范泊道:“你们随我到书房来。”
书房里,烛火摇曳,范老爷先看向范鸿,语气带着赞许:“你高中探花,文章书法都得了陛下称赞,为父脸上有光。但记住,探花的名头是荣耀,更是警醒,入了翰林院,当以清立身,以慎行事。”范鸿躬身:“儿子谨记。”
他转而看向范泊,目光温和了些:“你中同进士,或许有人觉得不如你大哥,但为父知道,你本志不在此,能有今日,已是难得。莫要因此生了失望或嫉妒之心,各人有各人的路。”
范泊挠了挠头,坦诚道:“爹多虑了,我哪敢嫉妒大哥?他寒窗苦读时,我还在偷偷看游记呢。”他笑了笑,眼里闪着光,“其实是大哥劝我,说好男儿不应只看山水,该让更多百姓过上好日子,才算真本事,我才收了云游的心思,好好读书的。”
范鸿在一旁补充:“今日同科的状元林文远,是江南农家出身,策论里全是田间地头的事,句句实在;榜眼王大人年过四十,考了三次才中,据说在乡下教过书,最懂百姓难处。这两人都不是钻营之辈,往后或可深交。”
范老爷点头,从书架上取下两本《官箴》,递给兄弟俩:“为官者,首重心正。范鸿你性子刚直,遇事要留三分转圜;范泊你心善,却不可被奸猾之徒利用。若遇着难处,霍将军在军中能帮衬,家里也永远是你们的后盾。”他顿了顿,指着书里的句子,“‘吏不畏吾严而畏吾廉,民不服吾能而服吾公’,把这两句刻在心里,比什么都强。”
范鸿和范泊捧着书,齐声应道:“儿子记下了。”
走出书房时,正撞见白姨娘和柳姨娘在廊下说话。柳姨娘拉着范泊的手:“往后在外面别逞强,受了委屈就回家。”白姨娘则对范鸿道:“菱儿说给你绣了个书签,上面是‘守心’二字,明日让她给你送去。”
玉荣带着丫鬟送来了醒酒汤,笑着说:“大哥二哥明日就要授官了,可得养足精神。”远处的正厅里,霍将军正给玉芍讲军中趣事,玉菱和玉茉在灯下核对账目。
这一夜的范府,烛火亮到深夜,灯笼映着窗纸,像把满院的欢喜,都揉进了这融融夜色里。
第43章 生产
女学刚下课,玉荣就被秦昭拽着往府外跑:“去你家!我娘新给我做了两盒杏仁酥,正好分你一半。”两人穿着同款月白襦裙,身后跟着拎书箱的小厮,笑声洒了一路。
刚到范府门口,就见白姨娘和柳姨娘站在台阶上张望,见了她们,柳姨娘忙迎上来,手里的帕子都攥皱了:“荣儿可算回来了!快,你大姐姐玉苒在瑞王府要生了,派来的嬷嬷说……说有点难生,让你赶紧过去!”
白姨娘也急得眼圈发红:“瑞王府的人刚又来催,说府里人手都围着产房,想让你去帮着照看些外面的事。”
玉荣心里一紧,刚要说话,秦昭已翻身上马:“别慌!骑我的马,快!”她一把将玉荣拽到马背上,自己坐到后面,扬鞭就往瑞王府赶。一匹高头大马疾驰而过,惊得路边摊贩纷纷避让。
“对不住!急事!”秦昭一边喊,一边示意身后的听雪,“给各位赔个不是!”听雪早拎着钱袋跟上来,见撞到了卖花郎的篮子,忙抓出一把碎银递过去:“实在抱歉,这点钱赔您的花!”遇着被惊到的孩童,又塞过去一两银子,动作麻利得很。
瑞王府的朱漆大门刚开一线,门房就弓着腰迎上来:“范姑娘,秦姑娘,里面请!花厅备了热茶呢!”玉荣和秦昭刚跨进门,就见玉菱正给玉茉顺气小丫头急得脸通红,手里还攥着半块没吃完的糕。
“三姐,四姐!”玉荣快步走过去,玉菱拉住她的手,声音发颤:“大姐姐从午时就开始疼,到现在还没生……”玉茉抢着说:“娘和瑞王妃在产房外守着,世子爷急得把廊下的花盆都踢翻了。”
玉菱起身拉住玉荣的手,指尖冰凉:“方才瑞王府的丫鬟来说,大姐姐疼得厉害,稳婆说胎位有点偏。”
正说着,产房方向忽然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哭喊,玉荣心都揪紧了,起身就往外走:“我去看看大姐姐。”
秦昭一把拉住她:“别急,先整理下衣裳,别让大姐姐看着更慌。”说着帮她理了理被风吹乱的鬓发,又把自己的披风解下来给她披上,“走吧,我陪你去。”
产房外的回廊下,气氛凝重得像块浸了水的棉絮。沈兰芝正和瑞王妃并肩站着,两人手里都捻着佛珠,嘴唇翕动着默念经文;瑞王背着手来回踱步,玄色锦袍的下摆扫过地面,带起一阵风;瑞王世子沈砚则面无血色地靠在廊柱上,双手紧握成拳,指节都泛了白,看见玉荣,声音沙哑:“荣儿来了。”
玉荣刚要行礼,产房里突然传来稳婆惊慌失措的尖叫:“不好了!血止不住!世子妃她……她快不行了!”
“什么?”瑞王妃身子一软,差点栽倒,沈兰芝连忙扶住她,自己的手也抖得厉害。瑞王猛地停下脚步,厉声对管家喊:“快!去太医院请御医!把最好的太医都给我请来!”
“不用去!”秦昭忽然开口,一把拽住玉荣的胳膊,“我知道温院判今日轮休在家!他家离这儿近,咱们去请他!”
两人转身就往外跑,秦昭边跑边喊:“快备两匹快马!”
再次策马冲出瑞王府,玉荣只觉得耳边风声呼啸,秦昭的声音在风里炸开:“坐稳了!温院判家在东城胡同,咱们抄近路!”
温府的门被拍得“砰砰”响,温院判刚换上常服,正和儿子温景然说着话,听见门响,刚走到院门口,就被秦昭一把抓住手腕:“温大人!救命!瑞王世子妃难产大出血,您快跟我们走!”
温院判一惊,也顾不上多问,转身就去拎药箱。温景然从里屋出来,见父亲要走,忙抓起自己的药箱跟上:“父亲,我也去帮忙,多个人手总是好的。”
赶回瑞王府时,产房里的哭声已经低了下去,沈兰芝正红着眼圈给瑞王妃擦泪,瑞王妃哽咽着:“都怪我,当初就该让她多请几个稳婆……”
温院判提着药箱大步冲进产房,温景然则在门外帮忙准备热水和干净的布巾。玉菱见他额角渗出细汗,默默从丫鬟手里拿过块干净帕子递过去:“温公子,擦擦汗吧。”
温景然一愣,接过帕子时,指尖不经意碰到了玉菱的手,两人像被烫到似的猛地缩回手,脸颊都腾地红了。玉菱低下头,看着自己的鞋尖,听见温景然低声说了句“多谢”,心里像揣了只小兔子,怦怦直跳。
时间一点点过去,回廊下的人谁也没说话,只有风吹过廊下灯笼的“簌簌”声。玉荣数着地上的砖缝,数到第一百八十块时,产房里忽然传出一声响亮的婴儿啼哭!
紧接着,稳婆抱着个红布襁褓跑出来,满脸是汗,笑得合不拢嘴:“生了!是个小世子!足足七斤重呢!母子平安!多亏了温大人的药,那止血的方子太神了!”
“谢天谢地!”沈兰芝捂住嘴,眼泪噼里啪啦掉下来。瑞王妃拉着她的手,哭得更凶:“可算……可算平安了……”瑞王长舒一口气,抬手拍了拍沈砚的肩膀,沈砚腿一软,顺着廊柱滑坐在地上,却笑了起来,眼泪混着笑,糊了一脸。
没过多久,温院判从产房里出来,擦了擦沾着血的手,对众人拱手:“幸不辱命,世子妃虽失血较多,但已稳住气息,小世子也很康健,只需好生将养即可。”
温景然连忙上前帮父亲收拾药箱,沈砚几步冲过来,对着温院判深深一揖:“温大人,大恩不言谢,瑞王府欠您一份天大的情!”
温院判刚摆手说“分内之事”,就见秦昭凑过来,笑嘻嘻地问:“温大人,我这脚程快不快?没耽误事吧?”温院判被她逗笑了:“秦姑娘这速度,比宫里的传旨太监还快,多亏了你们及时把老夫请来。”
沈兰芝拉着秦昭的手,感激得眼圈发红:“昭儿,今日多亏了你,若不是你当机立断去请温大人,我们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秦昭大大咧咧地摆手:“沈伯母客气什么,我和玉荣是姐妹,她的事就是我的事。”
这时,玉菱端着碗刚温好的参茶走过来,递给温景然:“温公子,累坏了吧,喝点参茶补补力气。”温景然接过茶碗,指尖碰到她的手,两人又是一怔,这次玉菱没低头,反而抬头冲他笑了笑,温景然的耳朵“腾”地红了,连忙低下头喝茶,差点烫到嘴。
瑞王妃留众人留下吃晚饭,沈兰芝看天色不早,笑着推辞:“不了,家里还等着信呢,再说玉苒刚生产,也需要静养,我们改日再来看她。”又对瑞王妃道,“姐姐也累了一天,快回去歇歇吧,有什么事,让丫鬟来范府说一声就行。”
临走时,玉荣特意去看了眼襁褓里的小侄子,小家伙闭着眼睛,小拳头攥得紧紧的,像极了大姐姐玉苒的模样。
回府的马车上,玉荣扒着车窗往外看,忽然笑道:“今日最惊险的是大姐姐生产,最有趣的是看三姐姐和温公子脸红,四姐姐你说,他们俩是不是……”
“小孩子家懂什么。”玉菱笑着敲她的额头,心里却想起方才温景然接过帕子时的样子,嘴角忍不住微微上扬。 四姐姐在旁边偷偷笑。
马车轱辘轱辘碾过月光下的青石板路,玉荣望着窗外掠过的灯笼,忽然觉得大姐姐平安,小侄子降生,还有身边这些吵吵闹闹却始终真心相待的人,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