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大姐嫁去端王府,就不常回来了。”玉荣的眼圈红了,“现在二姐也要走,家里就剩我和姨娘,还有玉菱玉茉姐姐了……”小橘猫像是察觉到她的难过,伸出爪子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

玉芍心里也泛起一阵软,伸手揽住她的肩膀:“荣儿长大了,该学着当姐姐了。等我嫁过去,你就是府里的大姑娘,要替我照顾好父亲母亲。”

“我才不要当姐姐,”玉荣吸了吸鼻子,忽然抬头看她,眼里闪着泪,却又带着点小孩子的执拗,“我就想你们都在。不过……霍将军对你好,我就高兴。”她顿了顿,把小橘猫往玉芍怀里一塞,“这猫给你吧,它最会暖被窝了,等你一个人睡的时候,就让它陪着你。”

小橘猫在玉芍怀里打了个哈欠,蜷成一团毛茸茸的球。玉芍抱着猫,看着妹妹转身跑开时微微泛红的耳根,忽然觉得鼻子一酸。

廊下的风带着花香吹过,满院的红绸在风里轻轻晃,像一团团跳动的火焰。这喜庆的颜色里,藏着姐妹间说不出的牵挂。

夜幕落定,玉芍的院子里还堆着半箱待整理的嫁妆,红绸的影子被烛火拉得老长。白姨娘提着个食盒走进来,见玉芍正对着一面铜镜出神,走过去从背后轻轻按住她的肩膀。

“还没睡?”她的指尖划过镜中女儿的眉眼,语气里带着惯有的细碎,“明日还要试嫁衣,仔细熬出黑眼圈。”

玉芍转过身,笑着往她身边凑了凑:“姨娘今晚陪我睡吧,像小时候那样。”

白姨娘嗔怪地拍了下她的手背,眼里却漾着笑意:“多大的姑娘了,还撒娇。”话虽如此,却让丫鬟多铺了床褥,自己动手帮玉芍解了发辫。

两人并肩躺在帐中,烛火被吹得只剩一点微光。白姨娘的手一直没闲着,一会儿替玉芍掖掖被角,一会儿摸摸她的头发,嘴里絮絮叨叨没停:“霍将军虽是武夫,瞧着倒不是粗鲁人,那日在猎场护着你的样子,比你父亲还急……”

“还有啊,到了将军府,可别像在家里这样任性,婆母若在还好,若是不在,府里的事得自己拿主意,底下人多,眼睛都亮着呢……”

“你那嫁妆里,我给你塞了两副银镯子,是当年你外祖父给我的,不值什么钱,却能压惊。往后受了委屈别憋着,回娘家来,娘替你撑腰……”

玉芍静静听着,忽然觉得这些话比往日顺耳多了。从前总觉得姨娘的念叨里带着计较,此刻才听出全是放不下的牵挂。她往白姨娘怀里钻了钻,声音轻得像叹息:“娘,我知道了。”

白姨娘顿了顿,抬手摸了摸她的脸颊,指尖有些凉。过了好一会儿,才低声道:“娘这辈子没什么本事,没能让你像嫡女那样风光,总怕你受委屈。如今得了这门亲事,陛下赐婚,将军又真心待你,娘总算能闭眼了。”

“娘胡说什么。”玉芍攥紧她的手,“往后我常回来陪你,给你带好吃的。”

“傻孩子,嫁了人哪能总往娘家跑。”白姨娘笑了,眼角的皱纹挤在一起,却亮闪闪的,“好好过日子,生个大胖小子,让霍家也知道,咱们芍儿是有福气的。”

帐外的更声敲了三下,白姨娘的絮叨渐渐轻了,呼吸也匀了。玉芍睁着眼睛,看着帐顶绣的缠枝莲,心里暖融融的。

天快亮时,玉芍迷迷糊糊醒来,见白姨娘还睁着眼睛看她,月光从窗缝溜进来,刚好照在她鬓边新添的白发上。

“娘怎么不睡?”

“再看看你。”白姨娘的声音哑哑的,“看一眼,少一眼了。”

玉芍没说话,悄悄往她怀里又靠了靠。这一夜的月光,比任何时候都温柔,像要把这母女俩依偎的影子。

第34章 大婚

半年时光倏忽而过,转眼便到了玉芍出嫁的日子。

卯时刚过,范府门前就排开了长长的送亲队伍。因是陛下赐婚,礼制格外隆重打头的是内侍监派来的仪仗队,举着“囍”字鎏金牌,后面跟着十二抬嫁妆,从范府门口一直排到街口,红绸裹着的木箱上,有的贴着“良田百亩”的封条,有的堆着沈兰芝亲自挑选的紫檀木家具,连玉芍陪嫁的丫鬟仆妇,都穿着簇新的青布衣裳,手里捧着贴着红喜字的妆奁盒。

这便是京里人说的“十里红妆”,虽比不得亲王嫁女的排场,却也是寻常官员家少有的体面。

玉芍坐在镜前,沈兰芝正亲手为她梳头。桃木梳齿划过青丝,一句句吉祥话从她口中流出:“一梳梳到尾,二梳白发齐眉……”白姨娘站在一旁,手里捏着块帕子,眼圈红红的,却强撑着笑:“瞧瞧这凤冠,压得动吗?累了就跟夫人说,别硬撑。”

玉芍望着镜中自己的模样凤冠霞帔,眉心点着一点胭脂,竟有些认不出了。她抓住沈兰芝的手,轻声道:“母亲,小娘,女儿舍不得您们。”

“傻话。”沈兰芝放下梳子,替她扶正凤冠,“嫁过去好好过日子,霍将军是个可靠的,不会让你受委屈。”

这时,玉荣抱着小橘猫跑进来,猫身上也系了条红绸带。她凑到玉芍身边,小声说:“二姐,踏雪让我跟你说,它会看好家的,等你回来。”话没说完,眼泪就掉在了玉芍的嫁衣上,晕开一小片湿痕。

“都多大了还哭。”玉芍替她擦泪,从腕上褪下那只羊脂玉镯,塞到她手里,“这个给你,想我的时候就看看。”

外面忽然传来一阵马蹄声和喧哗,是霍峥带着迎亲队伍到了。按规矩,新郎要在府门外等,由女方兄弟送新娘上轿,因为是圣上赐婚范光亲自扶着玉芍的手,一步步往门外走,走到门槛时,他停住脚步,低声道:“爹不求你大富大贵,只求你平安顺遂。”

玉芍的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下来,重重磕了个头:“女儿记下了。”

上轿的那一刻,她掀起轿帘一角,看见白姨娘站在门内,背过身去偷偷抹泪;看见玉荣抱着猫,踮着脚朝她挥手;还看见街角处,玉苒的马车停在那里,车帘掀开一条缝,露出她含笑的眼睛原来姐姐还是来了。

迎亲的队伍缓缓移动,鼓乐声、鞭炮声混在一起,震得人耳朵发颤。玉芍靠在轿壁上,手里攥着霍峥送的那包杏仁酥油纸,忽然想起半年前在猎场的那个夜晚,他说“不管你是什么模样,我都爱”。

轿子颠了颠,窗外传来霍峥的声音,带着点憨直的紧张:“坐稳些,前面有个坎。”

玉芍忍不住笑了,把油纸往袖中塞了塞。这十里红妆,这满路喧嚣,终究是为了奔向那个愿意护她、懂她的人。往后的日子,或许有边关的风霜,有府里的琐碎,但只要想起此刻的温暖母亲的梳子,姨娘的玉镯,妹妹的眼泪,还有轿外那个糙汉将军的轻声叮嘱,便什么都不怕了。

轿子渐渐走远,范府门前的红绸还在风里飘着,白姨娘望着那远去的队伍,终于忍不住蹲在地上哭出了声。玉荣跑过去抱住她,小白猫从她怀里跳下来,追着轿子跑了几步,又停下,回头望了望空荡荡的府门,轻轻“喵”了一声。

轿子在将军府门前落下时,玉芍隔着轿帘,就听见霍峥那带着点憨直的声音:“到了。”

被搀扶着下轿,脚踩在铺着红毡的台阶上,玉芍才看清眼前的府邸朱漆大门上挂着“护国将军府”的匾额,是陛下亲笔题的,透着新漆的光。往里走,庭院开阔得有些晃眼,青石板路扫得干干净净,两旁的花圃刚栽上新苗,连廊下的灯笼都是簇新的,看得出是特意整修过的。

“这府是去年陛下赏的,”霍峥跟在她身边,铠甲上的红绸带随着脚步轻轻晃,“我常年在边关,回来也只住西跨院,正院一直空着,是前几日才让人收拾出来的。”他挠了挠头,声音有点不自在,“是不是太大了?住着冷清?”

玉芍笑着摇头:“挺好的,敞亮。”

穿过月亮门,就见正厅里站着位穿着青布衣裳的老妇人,头发梳得整整齐齐,手里攥着块素色帕子,见了玉芍就想下跪,被霍峥一把拦住:“娘,这是玉芍,不必多礼。”

老妇人这才站住,脸上堆着憨厚的笑,拉着玉芍的手上下打量:“好,好姑娘,瞧着就俊。”她的掌心带着薄茧,却暖烘烘的,“我是霍峥的娘,打小在庄里种地,不懂那些规矩,往后若有做得不对的地方,芍儿多担待。”

“娘说的哪里话。”玉芍反手握住她的手,“该是儿媳多孝敬您才是。”

霍母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缝,拉着她不肯放,嘴里絮絮叨叨说个不停:“峥儿这孩子,打小就犟,在边关吃了不少苦,往后家里的事,就得劳烦芍儿多费心了。”

等拜完堂,送了宾客,霍峥才带着玉芍回新房。红烛高烧,映得满室通红,他解着铠甲的系带,金属碰撞声在空旷的屋里格外清晰。

“我娘就是个庄户人,”他忽然开口,像是怕她不自在,“一辈子没进过城,说话直,你别往心里去。她常说,家里得有个女主人主持事,不然不像个家。”

玉芍坐在床边,看着他笨手笨脚解不开绳结,忍不住笑:“将军是觉得,这府里缺个话事人?”

“是缺个女主人。”霍峥停下动作,认真地看着她,“我娘性子软,管不住底下人;我又常年不在家。你来了,这府才算真正有了主心骨。”他走到她面前,高大的身影在红烛下投出暖融融的影子,“往后府里的事,你说了算,谁要是不服,你就告诉我,我来收拾。”

玉芍望着他眼里的真诚,忽然觉得这空旷的府邸也没那么冷清了。她想起出嫁前母亲说的“日子是自己过出来的”,想起姨娘塞给她的玉镯,心里渐渐踏实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