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谁立了大功?”玉菱轻声问,“是魏老将军吗?”

“说起这个,才叫传奇。”范光的语气里多了几分敬佩,“是魏将军新收的徒弟,听说原是个平民出身的士兵,在这次战役里出了奇策,亲率三百骑兵绕后突袭,断了胡人的粮草,才一举得胜。魏将军上了奏折,说这小伙子有勇有谋,圣上龙颜大悦,直接封了护国大将军,下了调令,不日就要回京受封呢!”

“平民出身的大将军?”白姨娘惊讶地睁大了眼,“这可真是闻所未闻。”

玉芍端着茶盏的手微微一顿,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杯沿。平民出身、遭过难、被魏将军看中……这些字眼像散落的珠子,在她心里慢慢串了起来,却又不敢确定。她悄悄抬眼,见沈兰芝正看着她,目光温和,带着几分了然,脸颊顿时有些发烫。

“这才是真英雄!”老太爷抚着胡须,语气激昂,“不问出身,只看本事!等这位将军回京,咱们范家定要备份厚礼,登门道贺!”

“爹说得是。”范光点头,“我已让人打听了,这位将军姓霍,单名一个峥字,听着就有股硬朗气。”

“霍峥……”玉芍在心里默念这个名字,茶盏里的水面轻轻晃了晃,映出她微微泛红的脸颊。真的是他。那个雨夜里穿着破衣、眼神却比星辰还亮的人,那个接过她的杏仁酥、说“此恩必报”的人,竟真的回来了,还成了护国大将军。

玉荣没注意到二姐的异样,正拉着沈兰芝的袖子撒娇:“娘,等霍将军回京,咱们去街上看好不好?我想看看大将军的盔甲是不是真的像鱼鳞一样亮!”

沈兰芝笑着点头:“好,等戒严撤了,就让你爹带你去。”她看了眼玉芍,嘴角勾起一抹浅淡的笑意有些缘分,兜兜转转,终究是要再遇上的。

正厅里的气氛越来越热烈,大家说着要去城门口迎接,要给霍将军准备贺礼,连平日里最安静的玉菱都笑着说:“我要写幅字送给他,就写‘护国卫民’。”

玉芍坐在角落,听着众人的笑语,手里的茶渐渐凉了,心里却像揣了团火,暖融融的。她想起那枚被藏在妆匣底层的“峥”字玉佩。

戒严刚撤的第三日,京城就炸开了锅护国大将军霍峥今日回京受封。百姓们早早挤在街道两侧。

玉荣天不亮就拉着玉芍往外跑,手里还攥着两枝刚摘的石榴花:“二姐你看,这花红得像将军的盔甲!”玉芍被她拽得踉跄,嘴里嗔怪“慢点”,脚步却不由自主地加快了些。

沈兰芝早料到她们会去,让听雪跟着,还特意叮嘱:“别挤太前,注意规矩。”此刻听雪正护着两位姑娘,在人群里寻了个靠前的位置,能清楚看见街面。

“来了!来了!”人群忽然骚动起来。远处传来整齐的马蹄声,越来越近,先是铁甲反光晃得人睁不开眼,接着是一队威风凛凛的骑兵,簇拥着中间那匹高头大马。

马上的将军身披亮银甲,腰悬长刀,面容刚毅,下颌线绷得紧紧的,正是霍峥。他目光平视前方,带着久经沙场的沉稳,可那双眼睛,亮得像淬了火的星辰,扫过人群时,带着股慑人的英气。

“哇!好威风!”玉荣踮着脚拍手,忽然眼睛瞪得溜圆,拽着玉芍的胳膊猛晃,“二姐!你看!是他!是那个乞丐!”

玉芍的心猛地一跳,顺着她指的方向望去阳光下,霍峥的侧脸轮廓分明,虽比那日雨里清瘦了些,眉眼间的英气却丝毫未减。真的是他。

她慌忙低下头,脸颊烫得能烙饼,耳边却全是玉荣的惊呼:“真的是他!他成大将军了!二姐你看他的盔甲,比鱼鳞还亮!”

周围的闺秀们早已红了脸,把手里的花往霍峥马前抛,娇声喊着“将军威武”。玉荣看在眼里,把手里的石榴花往玉芍手里塞:“二姐,你也扔啊!”

“我不扔。”玉芍往回缩手,却被玉荣一把抢过,借着个子小,从人群缝隙里钻出去,使劲把花往霍峥怀里抛:“霍将军!这是我二姐给你的花!”

石榴花在空中划了道红弧,不偏不倚落在霍峥怀里。他低头一瞧,目光顺着花望过来,正好对上人群里的玉芍。

她穿着月白色的襦裙,鬓边别着支翡翠簪子,被人群挤得微微蹙眉,却不像那日雨里的倔强,反倒添了几分羞怯。四目相对的刹那,霍峥刚毅的脸上忽然绽开一抹极淡的笑,像冰雪初融,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

他握紧了怀里的石榴花,对着玉芍的方向,极轻微地点了下头,随即调转马头,跟着队伍继续前行,铠甲上的银片在阳光下闪烁,很快消失在街道尽头。

“他看见你了!他还笑了!”玉荣扑回玉芍身边,兴奋得脸通红,“二姐,他是不是认出你了?”

玉芍没说话,只觉得方才霍峥那一笑,像颗石子投进心湖,漾开圈圈涟漪。她悄悄抬头,望着队伍远去的方向,手里不知何时多了片飘落的石榴花瓣,红得像火。

听雪在一旁笑道:“姑娘们,人都走远了,咱们该回府了。夫人还等着回话呢。”

往回走的路上,玉荣还在叽叽喳喳说个不停,玉芍听着,嘴角忍不住微微上扬。阳光落在她们身上,把影子拉得长长的,像极了那日雨后,两人在后门并排寻找小猫的脚印原来缘分真的会绕圈,从青灰色的玉佩,到红似火的石榴花,终究还是把该遇见的人,重新送到了眼前。

而此时的队伍里,霍峥勒住马缰,低头看着怀里那枝石榴花。花瓣上还带着露水,像极了那日雨里,她鬓边滴落的水珠。他把花小心地插进铠甲的缝隙里,指尖触到冰凉的金属,心里却暖得发烫。

魏将军在一旁打趣:“怎么?看上哪家姑娘了?这花接得倒是稳。”

霍峥朗声一笑,目光望向范府的方向,语气坚定:“是位……该谢的故人。”

第29章 二姐及笄

霍峥备了厚礼来范府谢恩的消息传到白姨娘耳中时,她正坐在镜前描眉,手里的眉笔“啪嗒”掉在妆台上,脸上却绽开了笑。

她几步走到玉芍院里,掀帘就喊:“芍儿!你听说了吗?霍大将军亲自来府里谢恩了!”

玉芍正在理琵琶弦,抬眸看了她一眼:“听说了。”

“这可真是长脸!”白姨娘凑到她身边,拍着她的手背,“如今霍将军是圣上跟前的红人,手握兵权,谁不得敬范府三分?往后在府里,看谁还敢轻易看轻咱们娘俩!”

她说着,语气却又淡了些:“不过话说回来,终究是个武夫,一身煞气,哪比得上那些文官知书达理?家境也未必殷实,日子过得怕是糙。”

玉芍手上一顿,弦音错了半分:“娘说这些做什么?人家是来谢当年的一饭之恩,又不是别的。”

“我这不是替你打算吗?”白姨娘瞪了她一眼,“过不了几日就是你的及笄礼了,女儿家及笄就该议亲,这可是天大的事,我能不急?”

玉芍放下琵琶,低声道:“霍将军是来报恩的,娘别想些有的没的。姻缘自有定数,急也没用。”

白姨娘还想再说,却见外院的丫鬟匆匆走过,知道霍峥还在正厅说话,便住了口,只哼了一声:“我不管,及笄礼上,定要给你相看些好人家。”说罢,转身去前院打听消息了。

玉芍望着她的背影,轻轻叹了口气,重新拿起琵琶,指尖划过琴弦,音声里却带了些说不清的杂乱。

玉芍的及笄礼定在霜降那日,虽比不得玉苒出嫁时的隆重,却也依着古礼办得周全。范府本就不重嫡庶之别,沈兰芝亲自让人采买了及笄所需的礼器,连老夫人都特意嘱咐:“该有的规矩不能少,别委屈了孩子。”

清晨寅时,玉芍的院里就忙活起来。丫鬟们先取来“加笄”用的服饰:内穿素纱襦裙,外罩浅粉色褙子,腰间系着素色丝绦按礼制,庶女及笄不可用正红,却也选了最衬她气色的粉白。

辰时正,仪式在府中正厅举行。厅中设了香案,供奉着范家列祖列宗的牌位,香炉里焚着柏香,烟气袅袅。老太爷范敬之作为主宾坐在上首,范光和沈兰芝分坐两侧,白姨娘虽为生母,却按规矩只能站在侧面,眼圈微微发红。

玉芍由两位年长的嬷嬷引着,从东阶缓缓走入,到香案前站定,行“盥礼”丫鬟端来铜盆,她净手洁面,象征着“洁净以承礼”。

接着是“加笄”。老太爷亲自起身,拿起第一支“始加”的发笄是支素雅的骨簪,取“尚质素”之意,为她挽起发髻,口中念祝词:“令月吉日,始加元服。弃尔幼志,顺尔成德。寿考惟祺,介尔景福。”

玉芍垂眸屈膝,恭声道:“谢祖父。”声音虽轻,却带着沉稳。

随后是“二加”。由沈兰芝执一支银钗上前,为她换去骨簪,祝词改为:“吉月令辰,乃申尔服。敬尔威仪,淑慎尔德。眉寿万年,永受胡福。”这一步象征着“加饰以勉其德”,沈兰芝替她理了理鬓发,低声道:“往后行事,更要稳重自持。”

最后“三加”,用的是支碧玉簪,由族中一位德高望重的老夫人执礼,祝词云:“以岁之正,以月之令,咸加尔服。兄弟具在,以成厥德。黄耇无疆,受天之庆。”三加之后,发髻愈发规整,玉芍的身姿也挺得更直,恍若一瞬长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