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夜，范府的灯亮到很晚。每个人的心里都揣着暖意，像巧果的甜，像月光的柔，更像对往后日子的盼盼着孩子们前程似锦，盼着一家人常伴左右，盼着这寻常的烟火气，岁岁年年，都这般安稳绵长。

第27章 国难当头

近来的京城像被罩了层灰蒙蒙的纱，连街面上的叫卖声都稀稀拉拉的。范光每日从衙门回来，天都擦黑了，脸上总带着挥不去的倦意，有时饭吃到一半，下属匆匆来报，他抓起官帽就往外走，连句交代都顾不上。

老太爷范敬之也没了往日的精神头，常独自一人坐在书房，对着墙上的舆图长吁短叹，手指在西北边境的位置反复摩挲。沈兰芝看在眼里，让厨房顿顿做些温补的汤羹，却从不追问她知道，若是能说的事，老爷自会告诉她。

这日晨起，沈兰芝特意叫住正要往外跑的玉荣：“荣儿，往后别再偷偷溜出府了，外面不太平，老实待在院里陪祖母说话。”

玉荣噘着嘴：“为什么呀？我想去给小黄猫找些新鲜的草。”

“听话。”沈兰芝的语气难得带了几分严肃，“街上乱，有兵丁巡逻，冲撞了不好。”她没说的是，昨夜范光回来时，袖口沾了些暗红的污渍，像是血。

玉荣虽不懂“乱”是什么意思，却听出了母亲语气里的郑重，闷闷地应了声“知道了”。可待在院里没半日，她就憋得慌，看着小黄猫在脚边蹭来蹭去，忽然想起后门那窝被捡走的小猫，心里一动去后门看看，应该不算“溜出府”吧？

她趁听雪去厨房拿点心的功夫，猫着腰溜到后门。平日里这里总有些挑担的小贩、送信的脚夫，热闹得很，今日却静得能听见风吹过墙根的声音。玉荣趴在门缝上往外瞧，街面上空荡荡的，铺子都关着门，连个过路的影子都没有。

“真冷清啊……”她正嘀咕着，忽然看见街角蜷缩着个小乞丐，不过七八岁的样子，穿着件破烂的单衣，瘦得只剩一把骨头，正有气无力地啃着块干硬的窝头，啃两口就呛得咳嗽。

玉荣心里一揪，想起自己兜里还有听雪刚给的桂花糕。她左右看了看，没人，便手脚并用地爬上后门旁的老槐树这树的枝桠伸到墙外，正好能看见那小乞丐。

她掏出油纸包着的桂花糕，瞄准小乞丐身边的空地，使劲一丢：“喂！接着！”

糕点“啪嗒”落在地上，小乞丐吓了一跳，抬头看见墙头上探出个梳双丫髻的小姑娘，眼睛亮得像星星。他犹豫了一下，爬过去抓起桂花糕，也顾不上拍土，狼吞虎咽地往嘴里塞，噎得直翻白眼。

“慢点吃！”玉荣趴在墙头喊，“还有呢！”

小乞丐好不容易咽下嘴里的糕，对着墙头“咚咚”磕了两个响头，声音嘶哑：“谢谢小姐大恩大德！小姐真是活菩萨！”

“你怎么不回家呀？”玉荣又丢下去一块绿豆酥，“街上怎么没人了？”

小乞丐抓起绿豆酥，边吃边含糊道：“回不去了！胡人打过来了！听说边关都破了，京城里的兵都去守城了，大家怕打仗，都躲在家里不敢出门……我爹娘……我爹娘没了……”说着，眼泪混着糕点渣往下掉。

“胡人？”玉荣愣了她在话本里见过这个词，说是些凶巴巴的异族，会抢东西，会杀人。她心里一慌，趴在墙上的手没抓稳，差点摔下去。

“姑娘！您可不能在这儿待着！”看门的张嬷嬷提着菜篮子回来，看见墙头上的玉荣，吓得脸都白了，三步并作两步冲过去，“快下来！老夫人正到处找您呢！外面兵荒马乱的，您一个姑娘家爬这么高，要是摔着了可怎么好！”

玉荣被张嬷嬷连抱带拽弄下来，还惦记着墙外的小乞丐，回头望了一眼，那小乞丐正对着她的方向磕头，身影在空荡荡的街上显得格外单薄。

“嬷嬷，胡人真的来了吗？”玉荣抓着张嬷嬷的袖子问，声音里带着哭腔，“他们会闯进府里吗？哥哥们在江南会不会有事？”

张嬷嬷拍着她的背哄：“傻姑娘，咱们范府有官兵护着，没事的。老夫人还等着您去剥莲子呢，快走吧。”

玉荣被张嬷嬷拽着往正厅走，心里还惦记着墙外的小乞丐，磨磨蹭蹭地不肯快走。刚到月洞门，就听见正厅里传来老太爷洪亮的声音，带着从未有过的凝重：“国难当头，范家岂能袖手旁观！”

她心里一咯噔，赶紧跟着张嬷嬷进去。只见正厅里站满了人，范光、沈兰芝、白姨娘，还有玉芍、玉菱、玉茉都在，连外院的管事嬷嬷也来了。老太爷拄着拐杖站在正中，面前摆着张方桌，桌上空荡荡的。

“荣儿来了。”老太爷看向她，眼神里没了往日的慈爱，多了几分沉重，“你来得正好，都听着方才接到军报，胡人已攻破雁门关，前锋离京城只剩百里！朝廷急缺粮草军械，号召京中世家捐钱捐物，共守家国。”

玉荣眨巴着眼睛，虽不太懂“雁门关”“前锋”是什么，却听懂了“国难当头”“共守家国”就像话本里说的，坏人打来了，大家要一起保护家。

老太爷指着空桌子：“今日叫你们来，就是要清点府中财物，能捐的，绝不吝啬！范家世代食朝廷俸禄，此刻若只顾着自家，愧对你祖父，愧对列祖列宗！”

范光第一个开口：“爹放心，我已让人盘点库房，田契铺面暂且动不得，现银和囤积的粮草，先捐出七成。”

沈兰芝接着道：“我房里的金银首饰，除了祖传的几件，其余都可捐。还有库房里的五十匹战马，也一并捐给兵部。”

玉荣听得心头一热，不等别人说话，转身就往外跑，边跑边喊：“听雪！快把我的宝箱拿来！”

众人都愣了，玉芍忍不住笑：“她那宝箱里，不就些糖纸、石子吗？”

话音刚落，玉荣抱着个描金的小木箱跑进来，“啪”地放在桌上，盖子一掀里面果然是些孩童玩意儿：琉璃珠、银锁片、攒了半年的碎银，还有几支沈兰芝给她的金步摇。

“这些都能换钱！”她把东西一股脑倒在桌上，小手叉着腰，“我要救人！救那些像小乞丐一样的人！”

老太爷看着那堆乱七八糟却亮晶晶的东西，眼眶忽然红了，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好孩子，有你这句话，祖父就放心了。”

沈兰芝笑着帮她把碎银和步摇捡出来：“荣儿的心意，朝廷定会记下。”

有了玉荣开头，气氛顿时热了起来。玉芍从腕上褪下那只沈兰芝给的翡翠镯子：“这是去年生辰娘送的，能值些钱。”玉菱把自己攒的笔墨钱拿出来，还有几幅能卖上价的字画。玉茉没什么值钱物，小声说：“我院里的花草能卖些钱吗？”惹得众人心里又酸又暖。

白姨娘犹豫了一下，让丫鬟抱来个匣子，打开一看，是她多年攒下的金银：“这些……全捐了吧。我虽出身不高，却也知道没了国，哪有家。”

范光看着眼前的景象，对管事道：“去，把库房里的现银、粮草、布匹、药材，但凡能用在军上的，都登记造册，明日一早送往兵部！”

“是！”管事领命要走，玉荣忽然喊住他：“等等！还有我的小猫……”话没说完就被沈兰芝瞪了一眼，吐了吐舌头改口，“还有我攒的那些糖，也能给士兵哥哥们吃！”

众人都笑了，正厅里的凝重消散了些，反倒多了股众志成城的劲儿。老太爷看着桌上堆起的财物，又看了看眼前的儿孙，忽然挺直了腰杆：“好！这才是我范家的子孙！记住，家是小的国，国是大的家，保住了国，咱们的家才能安稳！”

接下来的几日，范府上下忙得脚不沾地。男人们清点粮草军械，女眷们带着丫鬟缝制棉衣，连玉荣都学着给士兵做鞋垫，虽然针脚歪歪扭扭，却缝得格外认真。

捐物那日，范府的车队从门口排到街口，领头的马车上插着面“范”字旗，格外醒目。玉荣趴在墙头看，看见那个小乞丐混在围观的人群里，对着车队作揖，看见她时，还用力挥了挥手 ，玉荣也笑着挥手。

第28章 将军

这日清晨，范府的门房刚打开侧门，就见送信的小厮气喘吁吁地跑进来，手里举着封加急的信函，老远就喊：“老爷！大捷！雁门关大捷！”

范光正在书房看账册，听见动静猛地站起来，信纸在手里抖得哗哗响。他匆匆看完，转身就往正厅走，声音里带着压抑不住的激动：“快！去请老夫人和各位主子，有天大的好消息！”

不多时，女眷们都聚到了正厅。老太爷拄着拐杖先到的，见众人到齐，忙问：“什么好消息？是不是边关有信了？”

范光深吸一口气，朗声道：“是！刚接到军报，鏖战三个月，咱们的军队把胡人打退了！不仅收复了雁门关，还逼着他们签下了盟约，往后每年都要朝贡，成了咱们的附属国！”

“真的？”老夫人手里的佛珠“啪嗒”掉在桌上，她慌忙捡起来，声音发颤，“老天保佑，可算胜了！”

玉荣一下子蹦起来：“那是不是街上就不冷清了？小乞丐也能有饭吃了？”

“是呢。”范光笑着点头，眼里的倦意一扫而空，“京里的戒严很快就会撤了，日子能恢复原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