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还在下,柴房里的火堆噼啪作响,映着那陌生男子苍白的脸。而后门的石板路上,两串小小的脚印并排延伸着,被雨水打湿,却透着股说不清的暖意。
第25章 落难
沈兰芝在佛堂抄经时,听青禾说了后门的事,当下便让人去叫玉芍和玉荣。
两个丫头站在廊下,头发还带着湿气。沈兰芝放下笔,目光先落在玉荣通红的眼睛上:“小猫找到了?”
玉荣摇摇头,瘪着嘴要哭。沈兰芝没再问猫,转向玉芍:“那男子是怎么回事?”
玉芍把事情始末说了,末了补充:“看着不像歹人,许是落难了。”
“落难也好,行乞也罢,”沈兰芝语气平静却带着分量,“你们是未出阁的姑娘,往后少去柴房那边。外院有小厮和婆子,让他们照看就是。”她顿了顿,看着玉芍,“你性子刚,总爱出头,可别忘了瓜田李下的道理。一个陌生男子在府里,传出去被人添油加醋,说你私藏外男,你让范家的脸面往哪搁?”
玉荣没听懂“瓜田李下”,却明白“不能去”,小声道:“娘,我们就是想救他……”
“救人是好意,”沈兰芝拉过她的手,“但得避嫌。你们是范府的姑娘,一举一动都被人看着,容不得半点马虎。”
玉芍低头应道:“女儿知道了,往后不去便是。”心里却有些不服救人反倒有错了?可想起沈兰芝那句“私藏外男”,又莫名发怵。
两人刚退出去,就撞见白姨娘在廊下等着。她一把拉过玉芍,往自己院里走,压低声音道:“你疯了?一个来路不明的乞丐,你也敢往府里带?若是传出去,说你一个未嫁姑娘家与乞丐厮混,谁还敢娶你?”
“娘!”玉芍挣开她的手,“我只是让小厮抬他去柴房,请大夫看了,又没亲自照料!”
“那也不行!”白姨娘恨铁不成钢地戳她额头,“你忘了上次侯府的事?多少双眼睛盯着咱们!一个乞丐而已,死了也与咱们无关,偏要多管闲事!”
玉芍被她说得又气又委屈,眼圈红了:“见死不救,那还是人吗?”
“妇人之仁!”白姨娘气得发抖,“等你嫁不出去,有你哭的时候!”
母女俩吵了几句,玉芍摔门进了自己的屋,心里堵得慌她不过是做了件该做的事,怎么就成了多管闲事?她想起那男子晕过去前的眼神,干净得像山涧的水,忽然觉得,这人或许不像娘说的那样不堪。
第二日天放晴,玉芍正对着琵琶发呆,小厮来报:“二姑娘,柴房里的那位醒了,说要谢您,还说要走。”
玉芍犹豫了一下,让丫鬟取了些干粮和碎银,又找了件范泊穿旧的青布长衫,递给小厮:“给他吧,让他走便是,不必来见我。”
可没过多久,小厮又回来了,手里捧着个用油纸包着的东西:“那位先生说,这是他唯一的谢礼,一定要亲手交给二姑娘。”
玉芍打开一看,是块巴掌大的玉佩,质地普通,却被打磨得光滑温润,上面用刀刻着个“峥”字。
“他说什么了?”
“他说……多谢姑娘救命之恩,此恩必报。还说他姓霍,名峥。”小厮挠挠头,“看着不像乞丐,说话挺斯文的。”
玉芍捏着那块玉佩,指尖有些发烫。她没再说话,让小厮把人送走了。
而此时的范府后门,霍峥背着简单的行囊,回头望了眼那朱漆大门。阳光落在门楼上的铜环上,晃得他眯起眼他想起昨日雨幕中那个月白色的身影,蹙眉时像含着清愁,递披风时指尖带着暖意,分明是娇纵的世家小姐,却有着难得的仁心。
他摸了摸怀里的干粮,那是丫鬟塞给他的,还温着。想起自己因遭人陷害才流落至此,若不是这位二姑娘,恐怕早已死在雨夜里。
“玉芍……”他在心里念着这个名字,像刻在骨头上。他知道自己如今的处境,配不上这样的姑娘,只能将这份感激藏在心里,转身融入了京城的人流中。
而范府里,玉芍把那块“峥”字玉佩放进妆匣的最底层。她不知道,这个雨天救下的陌生男子,会在日后的岁月里,以她从未想过的方式,兑现那句“此恩必报”的承诺。而玉荣,在后门找到了一只瘸腿的小黄猫,抱着它喜滋滋地跑回来,嚷嚷着:“二姐你看!小黄回来了!”
玉芍看着妹妹怀里瘸腿的小猫,又看了看妆匣的方向,忽然觉得,这个雨后的晴天,好像藏着许多说不清的缘分。
第26章 乞巧
范府的天好像格外晴,连檐角的铜铃都比往日清脆几分。清晨的露水还没干透,老家的快马就踏破了门,送来了范鸿和范泊双双中了童生的喜讯范鸿考了第三,范泊也稳稳过了线。
“好!好!”老太爷范敬之捏着报喜的红帖,手都在抖,指着范光道,“这俩小子,随我!当年我考童生,也是这个劲头!”范光笑着给父亲续上茶,眼角的细纹里全是得意:“等他们回来,我亲自教他们写策论!”
女眷们聚在暖阁里,沈兰芝正让青禾盘点给孩子们的贺礼:“把那套文房四宝包好,再备些京城的点心,让他们带回去分给同窗。”老夫人摸着玉荣的头笑:“咱们荣儿有福气,两个哥哥都是读书的料。”
玉荣抱着刚满月的小黄猫,在暖阁里转圈:“我要让哥哥给我带江南的莲蓬!还要让他们给小猫带条小鱼干!”惹得众人都笑。
转眼到了乞巧节,按京中习俗,姑娘们要在月下“穿针乞巧”,还要摆“乞巧宴”,吃巧果、莲蓬、菱角,讨个“心灵手巧”的彩头。
傍晚时分,花园的葡萄架下早已摆好了案几。玉菱提前用彩纸剪了牛郎织女的剪影,贴在灯笼上,烛光透出来,影影绰绰的,像画儿活了。她还备了七孔针和五色线,摆在青玉盘里,等着姐妹们来试。
“快来!娘说谁先穿上线,织女就给谁送‘巧’呢!”玉荣拉着玉芍的袖子,把她拽到案前。
玉芍被拽得踉跄了一下,嘴上嗔怪“毛手毛脚”,却拿起一根银线。她平日里弹琵琶,指尖灵活,可七孔针细得像睫毛,试了两次都没穿进去,脸颊反倒先红了。
“我来试试。”玉菱拿起线,对着月光凝神屏息,手腕轻轻一抖,线竟稳稳穿过了七个针孔。“成了!”玉荣拍手叫好,玉茉也跟着笑:“菱姐姐最是心细。”
玉芍撇撇嘴,不服气地再试,这次总算穿了过去,刚要得意,却被线绊倒了针,哗啦啦掉了一地。“哎呀!”她蹲下身捡针,发间的银簪晃了晃,倒像个赌气的孩子。玉菱笑着帮她捡:“慢慢来,巧可不是争来的。”
老夫人和沈兰芝坐在一旁的竹椅上,看着姑娘们闹。老夫人让丫鬟端来巧果是用红糖和面炸的,捏成七瓣花的样子,酥脆香甜。“快尝尝,”她给每个姑娘递了一块,“吃了巧果,往后做针线、管家事,都顺顺当当。”
白姨娘也凑过来,手里端着个青瓷碗,里面是刚剥好的莲蓬:“这是从城外采的嫩莲蓬,剥了芯不苦,姑娘们尝尝鲜。”她把最大的一颗莲子塞给玉荣,眼里少了往日的计较,多了几分平和。
玉荣举着莲蓬,跑到葡萄架下,仰着头看月亮:“织女姐姐,你看我!我会给小猫梳毛,算不算巧呀?”小黄猫在她怀里“喵”了一声,像在应和。
玉芍啃着巧果,忽然想起去年乞巧节,她还在为穿针输给玉苒赌气,今年却觉得,姐妹们凑在一起说说笑笑,比输赢更有意思。她看玉菱正教玉茉用彩线编络子,那络子是给远在江南的范鸿范泊编的,要缀在笔袋上。
“我也编一个!”玉芍凑过去,拿起一根金线,笨手笨脚地跟着学。玉菱耐心教她:“先打个结,像这样……”月光落在她们交叠的手上,金线银线缠在一起,暖融融的。
男人们在书房里也没闲着。范光和老太爷对饮,说起两个孩子归家的日子:“估摸着中秋前能到,正好赶上府试。”沈砚今日也来了,正陪着范鸿的伴读说话,打听江南的学风,还提笔写了幅“前程似锦”,说要给两个表弟当贺礼。
夜深了,按规矩要“拜织女”。姑娘们对着月亮摆上瓜果,玉菱念起自己写的短诗:“银河分两岸,彩线系相思。愿得同心巧,岁岁不相离。”玉茉跟着合掌,玉芍虽没说话,却悄悄把刚编好的络子放在了供桌上那络子歪歪扭扭,却用了她最喜欢的金线。
玉荣抱着小猫,看着天上的银河,忽然问:“大姐在王府,也在拜织女吗?”
沈兰芝笑着摸摸她的头:“定是在的。你大姐心细,说不定正给你绣荷包呢。”
而此时的端王府,玉苒正和端王妃在月下穿针。她拿起一根红线,忽然想起去年此刻,玉荣抢她的巧果,玉芍为穿针撅着嘴,嘴角忍不住弯了弯。穿好线的瞬间,她轻声许愿:“愿爹娘安康,弟妹顺遂,范家岁岁团圆。”
月光洒在范府的葡萄架上,也洒在端王府的庭院里,像一层薄薄的银纱,把两处的牵挂缠在了一起。远处传来卖“巧水”的小贩吆喝声按习俗,用七夕的井水和面,能让姑娘的手更巧。玉荣拉着玉芍的手跑去买,两个身影在灯笼下跑远,笑声像银铃一样,撞碎了夏夜的宁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