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雄惜英雄,美人也惜美人。
江翎瑜已经知悉廖无?春提这件事的意思,这么答也算是投其所好,人越聪明,心也就?越复杂,江翎瑜当然是不光咽不下这口气,他想要柱国,再成左柱国,想要只比崇明帝低一级的权力,江翎瑜要的是权倾朝野,让江家和唐家拧成一个崇明帝都不敢擅动的政治集团。
江翎瑜不想反,不想谋逆,没?意思,他就?想看皇帝害怕又不敢动他的样子,一国之君像个躲猫的老鼠,这才有意思。
此事终了,廖无?春迟迟不开口,江翎瑜倒是主动问他:“无?春,我听?你的意思,还有第二件事?”
“是的,大人,我从西厂那?边,发现了一个不小?的疑点。”
廖无?春如?实说:“有一日我在千步廊站着,嗅到一个西厂的小?宦官身?上有檀香味,我就?想,那?小?宦官身?上怎么可能有这种木料的味道,我就?找皇帝问了问,如?今朝中谁有资格用?檀木的衣柜和陈设,皇帝告诉我几个人,平阳郡王,太傅,江大人,唐将?军。”
廖无?春顿了顿,继续说:“最后就?是周竹深,大人,将?军,您说这周竹深府上用?檀木柜子,西厂一位宦官身?上有檀香味,那?宦官面生?,我从未见过,还不懂规矩,像是个新来的,所以,这是两件事有何种联系呢?”
垂眸照料江翎瑜许久的唐煦遥神情忽然抬起?头,自廖无?春来了,唐煦遥只说了那?一句话,满心满眼都是他的霖儿,廖无?春一说此事,他霎时间警觉,隐隐地有预感。
廖无?春又不是傻子,不会拿无?关紧要的事来让钦差跟将?军猜谜语,现在唐煦遥笃定此事与江翎瑜有关。
紫禁城,西厂,江翎瑜,周竹深,檀香,一个很面生?的,新来的西厂太监,顺理成章地在唐煦遥心里拼成一个完整的线索,矛头完全指向一件震惊朝野的大事,前所未有。
刑部尚书文华殿遇刺案。
这也是唐姓君主开国至今,唯一一桩遇袭官员幸存的案子。
“廖提督,”唐煦遥伤情未愈,又忙着照料江翎瑜,疲惫得很,双眼无?神,不冷不热地开口,“要是俘了此人,望提督将?他交予我处置。”
廖无?春勾唇轻笑:“将?军既然开口,我势必要将?此事办妥。”
江翎瑜又咳了两声,唐煦遥为他擦拭唇角的血,他弱声说:“无?春,你舟车劳顿,倒是我们对不住你。”
“大人,哪里的话,”廖无?春诚惶诚恐,“能来探望大人与将军,是我的荣幸。”
“自贬也好,实话也好,我倒也不避着谁,就?是个处心积虑的阴谋家,本事都见不得人的,所以我也喜欢文人雅士,还有那?些精通权术手段的翩翩公子。”
江翎瑜绕了一大圈,廖无?春没?听?懂他在说什么,一头雾水之际,他缓了口气,接着说:“将?军他人直爽,任职许多年,也没?在朝廷里结下党派,我原本嫌他粗笨,后来才明白,我之所以爱他,就?是在他的干净,直白,但这样正直的人混不开朝廷,无?春,你说是不是?”
廖无?春笑笑,表情忽然有点不自然了:“也没有,唐将?军如?此,难能可贵,处处都有好人,总会欣赏他的。”
绕这么一大圈,江翎瑜的言外之意何其简单:唐煦遥是我的男人,他说什么傻话,再怎么触动你的利益,也得给我忍着。
其二,江翎瑜借唐煦遥的性?格,拿“正直,干净”的字眼刺廖无?春,倒不是看不起?他是宦官,只是说你我都脏,一根绳上的蚂蚱,没?我你也活不了,动唐煦遥我就?撂挑子,你也得完蛋。
刚怜爱完江翎瑜,被狠狠这么一怼,廖无?春脸色当然不好看,但也是今天的第二轮敢怒不敢言,能屈能伸,也算是活明白了。
“多谢你这一程,辛苦了,让江玉带着你去休息吧。”江翎瑜用?最虚弱的语气说最狠的话,不停地咳血,气若游丝,真的像是朝不保夕,但他就?能压得住廖无?春没?有底线的试探和冒犯,别人都不行,崇明帝都让廖无?春绕得团团转,可见江翎瑜的本事有多么大。
廖无?春一走,奉一书又进?来了,来往探望的官员把江翎瑜累坏了,唐煦遥忙替他应承,把人打发着办案去了。
这些天江翎瑜一直在吐血,唐煦遥忍着腹痛昼夜看护着,在唐煦遥疲惫不堪才睡下时,江翎瑜就?悄悄将?手伸进?他怀里,摸一摸他的腹部,两个人歇息的时间几乎是颠倒的,相看两生?欢,只是没?力气亲热。
两个人一直病病歪歪的,心里头总是放不下对方,睡得也不安稳,故而?身?子恢复缓慢,待卧床第八日,才真的好些了,莫羡来摸了摸江翎瑜心口处伤了的几根骨头,说是能稍微坐起?来一阵了,不必整日平躺着。
这阵子江玉跟唐礼带着几个仆役出?门到集市上去了,眼看着京府来了这么多人,两位主子是吃不下什么,三餐只做鲜虾鱼糜羹对付对付,廖无?春跟江怀他们可不能敷衍,主子们也都批了,给管家支配的银两翻倍,只消去买些好东西。
唐礼仔细挑着白菜和牛肉,江玉不如?他,就?在旁边看着学,弯着腰待累了,直起?身?子来继续看,忽然让后头经过的一个猎户吸引了注意力。
那?人看模样得有三十岁,手里抓着一个斗大的黑羽黄嘴的鸟,眼仁明亮矍铄,翅膀上扎着半截箭,还在扑腾,正跟旁人抱怨:“出?去一整日,竟只打了一头鹰,这东西没?多少肉不说,杀了就?是一股子腥臊味,也卖不出?什么价,嗨,一家老小?又要喝西北风。”
“哎,”江玉迎上去,“你说卖不上什么价,这老鹰你想要多少?”
“一些碎银就?是,”猎户见江玉身?上穿的衣料价值不菲,身?后跟着不少军官和仆役,又不是本地口音,照理说这种人锦衣玉食,不懂民间行情,只要不是天价,适当多要也没?什么的,但他不贪,只说,“多些少些都行,只要够我一家老小?一日的饭食就?好了。”
碎银?
江玉想了想,身?上从来不带这些细碎的东西,索性?从钱袋里摸出?一枚雪花银递给他:“我听?你说家里困难,我多给你些,给亲眷去买些好的吃,也算我们积福积德。”
猎户先是惊诧,后“噗通”下子双膝跪地,直给江玉磕头:“多谢老爷,多谢老爷赏赐。”
一枚雪花银,要说日子节俭些,能管一家人一个月的饭食起?居。
“我可不是,你见过哪个老爷亲自到集市上转圈的,”江玉笑笑,从他手里接过这受了伤的老鹰,“这鸟我看着甚好,拿回去给我家主子解闷。”
唐礼买好了东西,仆役在后头提着,走到江玉身?边:“你买这老鹰做什么?”
江翎瑜喜欢这些毛乎乎的小?东西,江玉也喜欢,这会正检查着它的伤势:“给咱们两家的主子解闷玩啊。”
唐礼:“?”
拿这种茹毛饮血的猛禽给主子们解闷?
“也行吧,”唐礼见这银子都花出?去了,不拿也浪费,就?说,“咱们先往回走,不要耽误了晚膳,这鸟翅膀上的伤不算重,好伺候。”
回了京府,江玉兴冲冲地拿着这头老鹰进?了江翎瑜的卧房:“主子,您看这个。”
“哦,是鹰,”江翎瑜刚让唐煦遥扶着坐起?来些,见这鸟眼珠子晶莹闪亮,毛色更是柔顺,心生?喜爱,忍不住伸手摸一摸它的羽毛,“你从哪弄来的?”
唐煦遥可不像江翎瑜一样对这鸟喜爱至极,反倒往后挪了挪,不想离着它太近,只一声不吭地抱着江翎瑜。
“怎么?”
江翎瑜察觉到唐煦遥往后欠身?,回头与他对视:“你害怕它?”
“没?有,只是想起?了一些很不好的事。”
唐煦遥捧着江翎瑜的脸颊轻轻亲吻,语调低沉而?缓慢:“我先前在沙场之时,每每指挥完一场战役,敌军与我军死伤将?士躺得遍地都是,这些老鹰,还有乌鸦,就?会从天上俯冲下来,拿爪子从他们的脸上撕肉吃,更有盔甲被毁者,只剩一口气,肠子会被这些鸟生?生?从肚子里拽出?去吃,本就?在弥留之际的将?士们哀嚎声不绝于耳,我也是悲怆得紧,我懂弱肉强食,可实在对这种鸟喜欢不起?来。”
唐煦遥的话说完,屋子里所有的人都沉默了,江翎瑜抚摸老鹰羽毛的手也讪讪抽回来。
场面过于惨烈,敢从刑场上拿一片肉回来的蛇蝎美人也得缓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