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1 / 1)

偌大的幄帐,只在外隔间?的案上留了一盏灯,用山水羊皮罩子笼着,漏出一片柔和的光,不很亮,朦朦胧胧的,恍惚间?,叫人神思倦怠。

鬼使神差一般,傅棠梨慢慢地、慢慢地走?过去,探出一点脑袋,朝屏风后?面偷偷瞄了一眼。

赵上钧躺在榻上,闭着眼睛,看样子已经熟睡。他的鼻梁很挺、眉骨很高、下颌刚毅,在昏暗的光线中依旧显出锐利的轮廓,他确实是个非常英俊的男人,傅棠梨想起当初第一眼见到他时,几疑为天?上仙人。

然则,重逢即是陌路,果?然如此。

傅棠梨微微叹了一口气,轻手轻脚地走?进屏风后?,在他的榻前跪坐下来,认真地看着他。

屏风的素绢上布满了云鳞的暗纹,外间?的烛火照入,好似水波动荡一般,在人的眉眼间?挑起一点微光,诸般景象似是而非。

榻脚边点了一炉香,带着药材的味道?,很淡,烟絮在黑暗中逶迤盘绕,如同白色轻纱或者雾,他躺在那里,气息平和而绵长,毫无防备,再强硬的人,大抵也有脆弱的时刻,譬如眼下。

他伤得很重吧,傅棠梨这么想着,觉得心软了一下,有些难受,她记起唐府医的嘱咐,担心了起来,想看看他是否发热,手伸了出去,但是,不敢触及他的脸,犹豫了半天?,小心翼翼地碰了碰他的指尖。

他的手忽然动了一下。

第38章 第 38 章 抱着她睡了一宿,如在梦……

傅棠梨唬了一跳, 屏住呼吸,僵硬在那里。

好在,他并没有醒来, 依旧沉睡, 可见那碗安神药汤的效果是极好的。

傅棠梨警惕地盯了半天, 见无?异状,又渐渐放松下来,再一次试探地碰了碰他的指尖。

咦,好像有点不对,她不太确定,壮着胆子,仔细地摸了摸。

他的手?指滚烫, 像是一团火, 隔着薄薄的肌肤, 几乎能感?觉到下面血液剧烈的涌动。

傅棠梨被惊吓到了, 她手?忙脚乱地起身?, 差点把自己绊倒,跑到帐门外,紧张地对两个士兵连比带划:“不得?了, 殿下发了高热, 快把唐大夫叫过来, 快、快!”

士兵闻得?此话,不敢怠慢,飞似也地去叫人了。

不到片刻工夫,唐府医和庄敬都过来了,庄敬满脸疑惑状,口?里还嘀咕着:“怎么会?呢?明明……”

唐府医抢先一步, 一头冲进去,傅棠梨紧随着他,在后面窥探。

赵上钧在榻上闭目不动。唐府医抬手?,可能和傅棠梨一样,不敢冒犯淮王,在半空中可疑地停滞了一下,转了个方向,探到赵上钧的手?腕上,摸了一把脉。

庄敬在旁边,脖子探得?老?长。

马上,唐府医起身?,做了个手?势,示意后面的庄敬和“韩二”随他一道退出去。

走到门外,唐府医气势汹汹地伸手?,作势欲敲傅棠梨的脑袋,但手?伸到一半,可能觉得?不妥,又缩了回来,板着脸道:“不要大惊小怪的,殿下好端端的,脉象稳得?要命,再敢谎报军情,打你二十军棍

????

。”

傅棠梨也很?委屈,抬手?捂住头,退后两步:“可是,不信你们摸摸去,殿下的手?,明明就是很?热。”

庄敬突然咳了起来,咳得?有些厉害,他背过了身?去。

唐府医看样子很?想敲一敲傅棠梨,但终于还是忍住了,他恼火地道:“手?热有什么干系,头、头热起来才是发热,你不是说你读过医书?吗,怎么连这个都不知道?”

说笑?了,谁敢去摸赵上钧的头呢?至少傅棠梨是不敢的。

但是,没人体谅她。唐府医一甩袖子,仰着头走了。庄敬下颌一抬,意思很?明显,命傅棠梨快回主帅幄帐中去,继续照看淮王。两个士兵又把手?搭在佩刀上,目光不善,虎视眈眈。

傅棠梨有苦说不出,只好忍气吞声?,磨磨蹭蹭地挪回去了。

经过这一番虚惊,赵上钧并没有醒来,还是沉睡着,或许是他方才在睡梦中翻了一个身?,盖着的薄毯子滑落了下来,这会?儿一半垂落地上。

傅棠梨偷摸摸地看了他半天,走回去,将那毯子拾起,细心地为他盖好。

她依旧在榻前坐下,再一次碰了碰他的手?指,还是滚烫的。大约没什么要紧吧,她对自己这么说着,心里多少有些忐忑。

隔着屏风,那一盏灯的光影越来越模糊暗淡,仿佛无?声?的雪在黑夜中消融,无?迹可寻,且无?处可挽留,一炉香的烟絮在将灭未灭的烛火中袅绕,似指尖浮云。

“喂,道长、道长……玄衍。”傅棠梨低低地唤了一下,声?音小小的,大抵只是一个叹息般的耳语,想着他应该是听不见的。

果然无?人回应。

“喏,你自己看看。”她也有些倦乏了,懒洋洋的,把头靠在矮榻边,以手?支颐,喃喃地道,“不管从前我欠你多少,这次终归是还清了。”她的脑子开始糊了,迟缓地思索了一下,补道,“不对,都还过头了呢,如此这般,日后,你可不许再怨我了。”

这么说着,她晃了晃脑袋,声?音更低了,几乎连她自己都听不太清楚,“也不对,你我之间?,也无?甚日后可言,罢了……”

炉子里不知燃的是什么香料,药草干净的味道,绵软而安宁,让人神思渐渐松散,倦意悄无?声?息地侵蚀上来,无?从抵挡。

夜太深,她终究是困了,手?撑不住,头一点一点地歪下去,迷迷糊糊地闭上了眼睛,还不忘再摸了摸赵上钧的手?指,嗯,很?粗糙,和方才一样,炙热如火,那大抵是他天生就是如此吧。

“你快点好起来吧。”她打了个小小的呵欠,困得?眼角挤出了一点小泪花,含糊不清的声?音像是黏腻的糖汁,她自己并没有发觉,这像是一种撒娇的意味,“你好起来,我就能放心地回去了。”

外间的蜡烛燃烧到尽头,终于灭了。

傅棠梨睡着了。

很?奇怪,她又闻到了那种熟悉的、白梅花和乌木糅杂的味道,带着苦的香气,或许是在北方夏日的阳光下暴晒过,变得?那么干燥而热烈。

这个梦格外沉,像是有什么东西覆盖上来,悉悉索索的声?响,在这个无?声?的夜晚,细微而温存,将她拥入其中,这种感?觉令她觉得莫名地安心。但是,很?热,周围的气息越来越热,她沉入其中,捂出了一层汗,黏黏腻腻的,她皱起眉头,扭动了两下,试图醒来。

在梦里,有人摸了摸她的头,那是一个安抚的意思,如同那年冬天的雪拂过,那么轻,微不可及,不能把她从梦中惊动。

“梨花”,那个男人的声?音很?轻,带着低缓的磁性?,以及……从未有过的温柔,所以,只是在梦里而已。

傅棠梨被安抚住了,她从鼻子里发出一点柔软而模糊的声?音,摸索着,寻了一处合宜的地方,那个地方宽阔而结实,窝在那里,可以听见有个人心跳的声?音,一下又一下,剧烈地鼓动着,她觉得?很?满意,靠了上去,继续陷入深睡。

乌木的香气愈发浓烈了,沉郁的苦香,萦绕在她的鼻尖,一整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