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1 / 1)

……

傅棠梨醒来的时候,外头的天大约已经亮了,今日又是晴天,阳光穿过幄帐的牛皮,透进一点微弱的光,然则帐内还是昏暗的,似粉墨晕染,一片氤氲,什么也瞧不太清楚。

前头好像做了一个梦,但梦境过于虚无?,她怎么想也想不起来,不由有些困惑,迟钝地揉了揉眼睛,发现自己此时正躺在地毡上。

淮王身?份尊贵,一应用度皆上等,那地毡不知用什么料子织成,厚实而轻软,如同羽毛般细腻的触感?,可比之前自己帐中硬邦邦的地铺好多了,傅棠梨舒服得?有点不愿意起身?,她眯着眼睛,蠕动了一下,摸到了一团薄毯子。

咦?她多摸了两下,突然想了起来,这里是淮王的幄帐,而她原本是来守夜的,她吓出了一头大汗,瞬间?完全清醒,一个鲤鱼打挺,跳了起来。

脚下绊到了那床毯子,险些没跌跤。

那床毯子是从赵上钧的榻上滑落下来的,而她昨夜睡在了榻前。

傅棠梨意识到这一点,吓得?浑身?寒毛都竖了起来,倒退了好几步。

幸而,定睛看时,在模糊的光线中,赵上钧躺在那里,背对着外侧,还未醒来。

傅棠梨拍了拍胸口?,把差点蹦出来的心脏又按了回去,她紧张地盯着赵上钧,捂住嘴,一步一步地后退,直到退到门口?,然后转身?逃了出去。

身?后始终是安静的。

门外守卫的还是那两个样貌凶猛的士兵,见傅棠梨出来,很?客气地问她:“殿下醒了吗?”

傅棠梨摇了摇头,她连吱声?都不敢,一溜烟赶紧跑了。

……

傅棠梨跑回自己的营帐中,一头躲了进去,再也不敢出来了。

她有点后悔,不该一时冲动而跟到北庭来,眼下好似陷入了一团乱麻中,理不清楚,烦人得?很?。但转念一想,又觉得?沮丧,倘若时光倒回,再选一次,她大概还是要来的吧,性?子太倔,竟连自己也拗不过。

她苦恼地趴在地铺上,用枕头把脸蒙住,发出长长的哀叹声?。

经此一事,医药大棚那里傅棠梨是再也不敢去了,她终于老?实起来,安安分分地窝在营帐里,寸步不迈。

她心里隐约觉得?有些不对劲的地方,但仔细思量起来,又分辨不出眼下的局势到底如何,心里琢磨着,等霍青山回来,一定要问个究竟才好。

然而,她没有等到霍青山,却等到了另外一个人。

快到晌午的时候,戚虎突然从外面闯进来,才挑开门帘,看到傅棠梨,他又觉得?失礼,急急忙忙退了出去,在门外,用兴奋的语气大声?道:“二郎、二郎,世子来了,你快出来。”

傅棠梨本来百无?聊赖,趴在那里昏昏欲睡的,乍听此话,也是吃惊:“世子?大表兄?他来了?他怎么来了?”

她立即出去,跟着戚虎一起迎出大营的辕门外。

日光照耀着河流和平原,天空高远,旷野的风吹着草,发出簌簌的声?响。

远远地,大片尘土卷起,黑压压的骑兵飞驰而来,行列严谨,气势凶悍,看那装束与旗帜,正是渭州西宁伯府的人马,傅棠梨一眼就认出,当先那人,正是韩子琛。

此刻,韩子琛换上了一身?铠甲,身?骑白马,身?形皎皎若苍松,玉面含威,英姿勃发,任谁见了,都要夸一句好儿郎当如是。

他越众而出,策马奔到傅棠梨的前面,勒马停住,跳了下来,语气亲昵:“梨花,我来了。”

傅棠梨板起脸:“世子在说什么,我是韩二。”

韩子琛大笑?了起来,好像看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一般:“好,二郎,你看过去挺像回事。”

他踏前两步,和傅棠梨靠得?很?近,眼中笑?意愈深,声?音放得?轻了,好似耳语:“啧,就这几天工夫,怎么晒得?这样黑?这若是从前,你不得?哭鼻子。”

傅棠梨不为所动,心平气和地道:“无?妨,我天生丽质,黑便?黑了,依旧是美貌佳人,不劳世子担忧。”

韩子琛露出了玩味的神色,颔首道:“说得?也是。”他抬眼看向稍远处,低声?自语,“不知是否有人眼疾,认不得?佳人在侧。”

那边,淮王赵上钧已经亲自迎了出来,一众将领跟随左右,他的身?量高大笔挺,气势轩昂,龙骧虎步,挟烈烈威势,虽则传他重伤在身?,但此时气势不减分毫,而他的目光恰恰望了过来,与韩子琛正相对。

或许是错觉,在这长戟如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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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营阵中,肃杀的气息倏然卷起,如同剑锋,指向这边。

傅棠梨觉得?背后凉飕飕的,急急低着头,捂着脸,飞快地躲到渭州骑兵的中间?去。

韩子琛笑?着迎上淮王,拱手?长揖:“渭州韩子琛,见过淮王殿下。”

赵上钧托住了韩子琛的手?,不令其折腰,神色和缓:“世子毋多礼,渭州雪中送炭,容我先谢过。”

他的手?掌如同铁箍一般,令韩子琛无?法?动弹分毫。韩子琛心中暗凛,面上笑?意不变,语气恭敬:“不敢、不敢。”

众将各自见礼,而后,韩子琛随着赵上钧去主帅幄帐中议事。

傅棠梨回到自己帐中。

戚虎带着人抬进一堆物件,一卷羊绒缂丝地垫,一张玉竹芙蓉簟,一抬花鸟照影曲屏,一口?花梨木钿螺衣箱,一方紫檀雕花案几,并茶具香炉及绫罗丝衾等小件,逐一为傅棠梨安放好。

“这回世子过来,吩咐专为二娘子带上的,二娘子这些日子受苦了,出门在外,诸多不便?,还请您将就。”戚虎的一张黑脸在傅棠梨面前总是涨得?通红,搓着手?,殷勤地把话转述了一遍。

傅棠梨的头发都要竖起来了,但看着眼前的红脸大块头,她有火发不得?,无?力地道:“你们怎么想的,这么大张旗鼓地把这些劳什子弄来,是要昭告全营,这里有个娇滴滴的女娘吗?”

戚虎开始结巴起来:“这些,对外说是世子自己用度,不碍事。”

傅棠梨冷笑?了一下:“那往我这里搬是什么意思呢,告诉旁人,世子和我住一块儿吗?”

戚虎张口?结舌。

傅棠梨沉下脸,起身?去,摔了帘子走了。

外头的太阳很?大,明晃晃的,刺得?人眼花,北方的空气干燥,风吹过来,都带着砂砾的味道,以及,一种血液干涸后淡淡的铁锈味。士兵们在营中巡防,刀剑与长戈在阳光下偶尔折射出冰冷的寒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