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5章(1 / 1)

赵上?钧又咳了?几声,拿出帕子,按了?按嘴唇,上?面隐约露出一点血迹,他用平常的语调回?道:“前夜雨大、浪急,而臣重伤未愈,力所不逮,未在河中寻到太?子妃。”

赵元嘉听罢,身体不由自主摇晃了?一下,好似痴了?一般,久久不能言语。

元延帝把目光从赵上?钧身上?收回?来,转而看了?看赵元嘉,颇感头疼:“朕已命咸阳县令及周边州府官员带人四处搜寻,或许再过几日,就会有太?子妃的下落,你稍安勿躁,耐心等候便是。”

“不……”赵元嘉的眼眶慢慢地红了?,他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孤问过傅家?的人,二娘……二娘她不识水性,皇叔当时就跳下河去了?,如果、如果连皇叔也没有找到她,那?她、她……”

后面的话,他说不下去了?,他有些站立不稳,弯下腰去,试图捂住眼睛,颤声道:“是孤对不起她,孤还没来得及和她说、和她说……”

说什么?呢?什么?都没有用了?,说不出的话,或许他这一生再也没有机会了?,往日种种不满,如今都成了?不可挽回?,赵元嘉一念及此,心中大恸,情不自禁落下泪来。

元延帝心中不忍,急命人请太?后来,抚慰太?子,又命左右扶太?子坐。

淮王似病体不支,当下不欲多言,告退去了?。

临去前,他回?首看了?一眼,目光冰冷,如同那?日他在河岸边,看着那?堆死人一般。

沈皇后时日无多,林贵妃俨然已是六宫之主,内侍总管趋炎附势,命人为贵妃修缮宫室,以蜀锦为毯,行走如覆花间?,又以秦椒和金泥抹墙,使满殿馨香萦绕,芬芳和春住。

林贵妃却嗟叹,她在林婉卿面前毫不避讳:“古来椒房有多子多福之意,可惜,我圣眷虽浓,膝下却只得溧阳一个公主,卿卿,你这一胎务必生个男娃,待你成为太?子妃,这孩子就是皇太?孙,自己的血脉才靠得住,我们林家?百年富贵系你一人之身,你可要?争气些。”

“想那?么?远的事情作甚?”林婉卿摸了?摸自己的肚子,满是幽怨之色,“我刚刚有了?身孕,太?子就厌了?我,爱理不理的,叫人无所适从。”

林贵妃不轻不重地打了?林婉卿一下:“太?子妃刚走,太?子心里必然是难受的,哪有心情顾你。”她勾起嘴角,露出一个似笑非笑的神情,“男人呢,都是这幅德性,在眼前的时候不珍重,待到人没了?,才想起人家?好处来,要?死要?活的,啐,有什么?用呢。”

说到这个,林婉卿惴惴不安,压低了?声音:“娘娘,您说,傅二娘真的死了?吗?她不会再回?来了?吧?”

林贵妃瞥了?林婉卿一眼,对她这个愚蠢的问题有些不耐:“你不知道淮王素日的手?段吗?你还活着,太?子还活着,太?子妃怎么?可能死了??”

林婉卿先是不解,怔了?一下,才慢慢明白了?林贵妃的意思。

太?子妃落河,淮王震怒,屠尽流民以堆砌京观,又将渎职的工部官员吊在城楼上?示众,以他这性子,若太?子妃已然殒身,估计连太?子都免不了?要?被迁怒,哪能像眼下这般安稳。

林婉卿的心又揪了?起来,愁眉苦脸地搓着手?里的帕子:“那?不是白欢喜一场,傅二娘未死,等她将来回?宫,哪里还有我的位置,皇太?孙什么?的,都是浮云了?。”

“你放心,她回?不来。”林贵妃轻描淡写地道,“淮王当时没把她送回?来,定是金屋藏娇去了?,怎么?舍得把她还给太?子,再说了?,太?子妃一个孤身女子,在外头流落许久,不清不白的,失了?名节,来日就算她想回?来,皇家?也未必容得下她。”

林贵妃说得轻松,林婉卿却依旧担忧:“可是,若淮王不肯善罢甘休……”

“没有什么?肯不肯的。”林贵妃截断了?林婉卿的话,挑了?挑眉毛,笑吟吟地道,“淮王前段时日韬光养晦,连圣上?都被他哄骗了?去,这回?因着傅二娘,又露了?破绽,圣上?对他起了?十?二分的疑心,你瞧着吧,他手?上?的权柄要?被逐一收走,他自顾不暇呢,才没工夫搭理你。”

林婉卿琢磨着似乎有些不对的地方?,但又说不上?来,只好咽了?回?去。

日暮将至,还有无赖小?儿在街头贪玩不知归,发出吵闹的嬉戏声,不多时,有妇人出,高声叫骂,小?儿们一轰而散,俄而,隔着墙,邻家?犬吠声声,四下炊烟袅袅。

小?镇的夜晚,清平和乐。

傅棠梨手?托着腮,倚着栏杆,听见外头的动静,微微地歪了?歪头,不是,都不是他的声音。

垂花柱下犹有滴水,粉墙叠着青檐,望出去,望不穿,只有四合的黄昏渐渐笼罩下来。

下头服侍的仆妇名唤云娘者,掌了?灯,轻手?轻脚地过来:“夫人,晚上?天凉了?,进去吧。”

傅棠梨摇了?摇头:“我且在这里等着,好叫玄衍一回?来,我就可以看到。”

有婢子捧着黑珍珠貂皮裘衣上?前:“夫人前日落水,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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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是万万受不得寒,便是要?等主人回?来,也得添一件衣裳才是。”

傅棠梨回?头看了?看,那?件裘衣十?分宽大,小?婢子双手?托着它,几乎垂到地上?。

她抿嘴笑了?笑:“这分明是男人的衣裳,我才不穿它,难看得很。”

那?婢子是个巧舌的,殷勤笑道:“这衣裳是夫人成亲前送给主人的,主人一向珍爱,这才随身带着,夫人的衣裳首饰大多留在长安旧家?里呢,回?头我们慢慢搬过来,这会儿可不得凑合着。”

傅棠梨目光一动,坐正了?身姿,挑了?挑眉毛:“哦,我们是从长安搬过来的吗?京都大好繁华不要?,怎么?搬到这乡下地儿来住?”

“还不是你自己闹着要?过来的。”随着这浑厚的声音,赵上?钧走了?进来。这会儿天已经暗了?下来,他穿着一袭碧城道袍,挟夜色而归,袖间?还沾着春来晚间?潮湿的水气。

他身量极高,步子大,不过几步就走到近前,从婢子手?中接过黑貂裘衣,披到傅棠梨的肩上?。

傅棠梨懒洋洋地用脚尖轻轻地踢了?踢他:“嗯,我为什么?要?来这?穷乡僻壤的,有什么?好玩,没意思得很,必然是你哄骗我的。”

赵上?钧俯身,细致地为傅棠梨拢了?拢裘衣的领子,耐心地回?她道:“我们家?在长安是大族,家?中人多事杂,前些日子,当家?的大兄和我有些龃龉,在家?里住得不甚愉快,是你劝我,什么?都别管、别顾,找个边远的小?镇或者村落,我们两人做一对寻常百姓,简简单单过日子就好,故而我才寻了?这乡下小?镇搬了?过来。”

他目光宠溺,摸了?摸傅棠梨的脸颊:“谁知道呢,才来没多久,偏你淘气,下雨天还要?出去玩耍,坐的马车落入河中,你看,如今脑瓜子变傻了?,怎么?办?”

傅棠梨把眼睛睁得圆圆的:“你还说呢,既然知道我变傻了?,更?该好好照顾我才是,你今儿去哪了??一早睁眼就不见人,忒没意思,枉叫我等了?你一整天。”

她前头的时候还恼着,说着、说着,后面就软了?下来,有些儿害羞,又有些儿矜持,她往日并不是这种黏黏糊糊的性子,但如今什么?都不记得,只知道眼前这个男人是她唯一可以依赖的人,不自觉地娇气起来,连说话都带着一股甜腻的意味。

赵上?钧眼眸的颜色变得更?暗,他的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一下,但毕竟是在人前,他克制了?自己,只是在傅棠梨的额头上?轻轻地亲了?一下:“回?了?一趟长安,找了?大夫过来替你诊病,来。”

他这么?一说,傅棠梨抬起头来,这才注意到垂花门边站着几个人。

一个须发皆白的老道士,一个年迈的青衫老者,后头跟着两个小?道童,背着药箱,奴仆在旁挑着灯,一起等候着。

傅棠梨脸红了?,摸了?摸自己的额头,娇嗔地瞥了?赵上?钧一眼,马上?站起身来:“既有大夫来,怎不早说,累老人家?久等,岂非失礼。”

赵上?钧笑而不语,扶着傅棠梨进了?屋。奴仆引老道士和青衫老者一并入内。

老道士乃是玄衍的师父,法号青虚子,出身天下第一道观元真宫。老者姓何?,曾侍奉于内廷。按玄衍对傅棠梨的说法,这两人都是长安城中一等一的杏林妙手?。

青虚子看过去与傅棠梨仿佛是旧识,绕着她转了?两圈,上?下打量,唏嘘不已:“好端端的,怎么?把头给磕坏了??玄衍无能,在他手?里,你都能出事,实在不该。”

接着又抱怨:“按说这也不是急症,偏偏玄衍火急火燎,一路快马加鞭,颠得我这把老骨头都快散架了?,真是不孝徒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