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顷,傅棠梨持着元延帝的手谕,步履匆匆出了宫,命百十东宫侍卫随行?,动?身前?往咸阳。
陈虔本拟给太子妃备马车,傅棠梨拦住了,她用金簪盘起长发,换了一身窄袖胡服,披上斗笠与蓑衣,叫人把那匹小桃花牵了出来,随众侍卫一起翻身上了马。
陈虔大惊:“大雨滂沱,道路难行?,太子妃千金之躯,不可如此草率。”
小桃花甩了甩脑袋,“咴咴”待发,傅棠梨拨转马头,回?首道:“皇后病情危重,恐有差池,若太子迟来一步,将抱憾终生,哪里?容车马慢行??我骑术颇佳,此马能追风,日行?千里?,比旁人去都要快一些。”
陈虔一怔,随即肃容拱手:“太子得此良配,何幸也。”
雨水如注,天就?像漏了似的,风斜吹着,泼过来,傅棠梨的脸很快就?湿了,而?她铅粉未施,看过去容华无损,反而?显露出一种?明亮的艳光。
她把马鞭在手里?轻巧地转了一圈,淡淡地道:“陈大人别说这个,什?么良不良、配不配的,你心里?有数,我和太子那是相看两相厌,只此事,乃是为了成全?皇后娘娘一片慈母之心,我欲求慈母而?不得,太子有之,令我羡慕,你放心,我会尽快把太子带回?来,绝不耽搁。”
陈虔再次拱手,躬身后退。
傅棠梨一声清叱,打马冲了出去,一干东宫侍卫紧跟其?后,马蹄踏开雨幕,直奔咸阳去。
雨下得愈发大了。
云麓观筑于?山林,水气比别处更加充沛,雨下着,整座道观宛如笼罩在白雾中,岚烟袅袅。
竹帘卷起,雨水飘进来,沾衣欲湿。
赵上钧的手干燥而?有力,持着笔,慢慢地抄写着经文。
玄安研墨,玄度燃香,两只白鹤徜徉在阶下,仰长脖子,偶尔发出一两声清鸣,在雨中似空旷有回?响。
庄敬恭敬地站在帘外,微微俯身:“孙澄使人来报,李颜的人马混入流民之中,与流民头子相互勾结,种?种?煽动?挑拨,沿途多有民众为其?所惑,他们从郑州起,经雍城、开封及洛州,又得洛州刺史王永敬资助,如今看过去声势不容小觑。”
“眼下流民到何处?”赵上钧笔锋不停,勾折有铿锵之势,但他的声音却?是平淡的。
“大部在洛州城外,另有小股往咸阳一带流窜。”庄敬话声一顿,试探地道,“太子近日至咸阳,恐怕贼人对其?不利,可要上报朝廷知晓?”
“流民之事,圣上不知吗?”赵上钧反问。
庄敬迟疑了一下,没有回?答。
流民之乱,各地官员多有奏报,元延帝说了什?么?“不过尔尔”也,轻描淡写一句话。
赵上钧露出一个漫不经心的笑意:“如今我急流勇退,圣上待我极仁爱,若我再涉朝政,恐圣上又不悦,再多说,圣上要疑心流民之乱为我所使了,大可不必。”
雨声愈急,乱打檐上瓦,声声切切,白鹤兀然长鸣,双双振翅飞起。
他翻过了一页经书,好似叹息了一声,自语道:“圣上想要江山太平,李颜想要天下大乱,也不知谁能如愿?”
庄敬见状,对流民之事不再多言,转而?道:“孙澄在潞州,一切已准备停当,请淮王示下,何时动?手为宜?”
赵上钧的笔锋一顿,险些划透宣纸:“立即,越快越好!”
他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抬起脸,往向窗外,远山如雾,不可捉摸,他的眼底浮出如同凶兽般森冷的煞气,“李颜可以等,我却?等不及了,让孙澄不计代价,尽快拿下昌平城,把李怀义的头颅送给李颜。”
李颜膝下有二子,长子李怀恩尚公主,质于?长安,次子李怀义留于?范阳,替父镇守昌平。
庄敬抱拳,“喏”了一声,退下了。
旋即,有下属来,立于?廊下,拿着文书,将上下要务逐一呈报淮王知晓。
“回?鹘献礼,金万两、银万两、马千匹,赎其?国主,依殿下吩咐,赎金交予西宁伯府,大都护已将阿耶律可汗放归。”
“户部尚书陈则与工部尚书林商又起争执,陈则怒而?称病不出,户部官员多怠工,帝命尚书仆射常继言调停,尚未果。”
“刑部再修《武德律》,增保辜制,发御史台及大理寺审议。”
“皇后病危,帝命太子妃往咸阳,迎太子归……”
赵上钧掷了笔,霍然起身,几?乎带翻案几?。
玄安猝不及防,手一抖,砚台翻倒,墨水泼撒,溅上了赵上钧的衣摆,触目惊心一团黑。玄安差点要哭,跪倒求饶:“我错了,师兄息怒。”
赵上钧不予理会,只沉声道:“去把庄敬叫回?来,快!”
玄度飞快地出去叫人。
未几?,庄敬大步跑着回?来:“殿下有何吩咐?”
赵上钧上前?几?步,逼视庄敬:“你方才说,有流民窜至咸阳,究竟有多少人?这其?中可有李颜的部属?”
庄敬不明所以,茫然地道:“属下不知,此小事,不足道,未命人细探。”
“蠢才,办事不力,自去领罚!”赵上钧脸色阴沉,脱下外衫,随手扔开,厉声道,“备马,命虎骧营随行?,即刻出发,随我往咸阳。”
一记惊雷,轰然鸣动?在山外。
今夜的雨下得格外大,“哗啦哗啦”的,敲破屋瓦,惊雷一阵接一阵,轰轰隆隆响个不停,雨水积攒在庭院里?,渐渐没过了青砖。
深夜,咸阳县的何县令和工部营缮所的洪所丞来官邸求见,赵元嘉不得不从林婉卿的温柔乡中爬了起来,出去的时候,脸色还不太好。
“两位大人有何要事,如此十万火急?”赵元嘉端坐明堂之上,皱着眉头打量下面。
何县令在任上矜矜业业,为咸阳百姓殚精竭虑,未过四旬,已然满头花白,此时卷着裤腿,鞋子上都是泥泞,踩得地面湿漉漉、黑乎乎的,赵元嘉强忍着,才没有捏鼻子。
何县令上前?一步,卑恭地请求道:“连日暴雨,河水上涨已大大超过往年,下官命人日夜施工不停,今夜正值堤坝合拢,此举至关?重要,下官斗胆,求殿下亲往监工,免得有小人作祟,害了咸阳黎民苍生。”
他这话说得很重,洪所丞不乐意了:“谁为小人,何县令不必指桑骂槐,堤坝合拢乃寻常事也,你不依不饶,这大半夜的,非要拉着我过来惊动?太子殿下,好生不识趣!”
洪所丞又对赵元嘉赔着笑,诉苦道:“可怜下官随太子到此,没日没夜为了他咸阳百姓操劳,何县令不领情也就?罢了,还要在太子面前?诋毁下官,下官着实冤枉,还请太子明鉴。”
何县令已经被工部的人坑过几?次了,屡屡克扣民夫工钱,又贪昧款项,以草木麦秆等物装袋,冒充沙石土方,他一个小小县令,平日敢怒不敢言,实在是今夜那处堤坝的位置过于?关?键,就?杵在河道口,若不打得扎实,待洪水来了,这满城的百姓又要遭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