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8章(1 / 1)

赵上钧持着伞,已经步入雨中,见她出来,微微侧首,望了一眼。

隔着雨幕、隔着夜色,一切都是模糊不清的,什?么都不能说,连目光都是惊鸿一瞥,他仿佛只是在行?进中略微地停顿了一下,而?后,很快走远了。

傅棠梨沉默着站在廊庑下,长久地伫立着,身体里?还带着他的热度,但雨水泼过来,溅湿了裙裾,凉意沁人。

直到他的背影看不见为止。

夜色太深,真叫人难以忍受。

是年春,雨水充沛,京兆尹刘不鸣例行?巡防渭水沿岸,至咸阳,勘河道堤坝老旧,因咸阳与长安距离甚近,恐水患生,祸及长安,急奏请朝廷,求拨款兴修水利。

就?为这事,工部和户部在朝堂上又吵起来了,户部尚书陈则拿着笏板几?乎要打林商,被左右生生拖住了。

元延帝意难决,询众臣,后由尚书令傅方绪、尚书右仆射常继言等老臣提议,可由太子往咸阳主持此事,杜绝各方舞弊之路,元延帝遂允之。

林商暗自得意,陈则犹愤愤,下朝后,拂袖啐其?面。

赵元嘉对此事不敢怠慢,立即吩咐下去,收拾行?装,将往咸阳行?。

林婉卿被淮王那句“早晚而?已”吓破了胆,近日十分?老实,窝在东宫寸步不敢离,如今听得撑腰的人外出,她大惊失色,哭哭啼啼地跑到太子面前?哀求。

“妾身心皆系太子,不可一日或离,太子此去咸阳,妾愿随侍左右。”

打自林婉卿怀孕,赵元嘉对她无有不应,但这会儿却?皱了眉头,斥责道:“如今你正怀着身孕,正应好好安养才是,孤这是出去公办,你跟着作甚?别胡闹。”

林婉卿一手扶着宫人,一手拿着帕子拭眼泪,一副弱不禁风的神态,软语相求:“可是,太子不在,妾身边没个依靠的人,心慌得很,那这么着,可否求太子恩典,让妾暂到姑母处小住几?天?”

赵元嘉虽然怜惜她,但好歹还有几?分?理智,隐约觉得不妥,斟酌良久,找来傅棠梨,商议了一下。

不知怎的,如今他觉得整个东宫中,最可靠的人还是他的太子妃。

傅棠梨瞥他一眼都觉得多余:“母后和林贵妃之间是什?么情形,殿下难道不清楚吗?殿下纳了林承徽,母后已然十二分?不悦,如今再打发林承徽到贵妃处养胎,这算什?么,母后和贵妃,到底哪个才是殿下的生母,殿下搞混了吗?”

“不妥就?不妥,好好说话。”赵元嘉悻悻然,“不刺我几?句,你就?不舒服似的。”

林婉卿扯着赵元嘉的袖子,大哭:“太子离去,东宫留太子妃做主,太子妃恨妾久矣,妾无所倚仗,定要死在她手里?,求太子念在腹中孩儿的份上,救妾一命。”

赵元嘉耐心地哄她:“你又在胡说了,太子妃当日还在皇叔面前?为你求情,她又怎会害你?”

还提什?么皇叔,怕的不就?是皇叔吗?林婉卿有苦说不出,一味嘤嘤哭泣,赵元嘉怎么劝她都不肯听。

赵元嘉只好当着林婉卿的面,对傅棠梨嘱咐道:”孤自去,你也收敛点性子,替孤好好照顾承徽,承徽素来娇气,如今更是不能委屈她,孤的孩儿就?是你的孩儿,你千万谨慎。”

傅棠梨被这两人闹得,本来就?头疼,听赵元嘉这么一说,简直气笑了,干脆道:“这不巧了,我和承徽恰恰相反,我素来硬气,当初就?说过,有她无我,有我无她,这话绝无更改。我劝殿下,不论你要去哪里?,还是把她带走为宜,否则,若叫她杵在眼前?,保不齐我心烦,天天寻她晦气。”

她言罢,不待赵元嘉再啰嗦,径直扬长而?去。

赵元嘉气得发呆,这厢林婉卿又在抹眼泪,哭得那叫一个婉转悱恻,叫他心烦又心疼,索性赌气道:“好,孤带你同去,傅二娘这等无良妇人,孤就?不该和她多说一句话,随她去,毋须理会。”

好在长安去咸阳不甚远,一日可达,太医给林婉卿请过脉,莫看她平日一副柔柔弱弱的模样,身子骨倒是相当结实,这胎怀得也稳当。当下,赵元嘉打定主意,带上了两个太医,备了宽敞马车,携林婉卿一起上路了。

傅棠梨乐得清静。

春雷隆隆,一阵紧似一阵,雨越下越大,接连数日不停,整个皇城笼罩在白茫茫的雨幕中,红墙朱瓦都淡成了水墨,宫台栏下的龙头张开了大口,“哗啦哗啦”地吐着水,雷声、雨水、水声,声声交错,天籁喧哗,吵得人心慌意乱。

沈皇后昏迷了好几?天,突然清醒了过来,几?个太医来视,相顾失色,退出未央宫后,急请人禀告元延帝,皇后此景,恐为回?光返照之象,大不吉。

元延帝欲往探,林贵妃极力劝阻,泣道:“陛下龙体尊贵,是为天下人之倚望,皇后娘娘身患恶疾,陛下不宜近之,臣妾愿代陛下往,转陛下关?爱之意。”

元延帝勃然变色:“林氏,莫要仗着朕宠你,就?无所顾忌起来,皇后是朕的发妻,如今她都这般情形了,朕去看她,你还不肯,真真心肠歹毒!”

林贵妃大惊,慌忙跪地,连连叩首。

元延帝不再理她,匆匆忙忙去了未央宫。

未央宫中燃着清秽香,药草的气息浓郁,沉沉地压在帘纱屏障间。

沈皇后披着一袭裘衣,倚坐在床上,她的嘴唇惨白,脸上却?泛着惊人的潮红,当元延帝进来的时候,她甚至没有多看他一眼,而?是把眼睛瞪得大大的,不住声地叫道:“太子、太子、本宫的太子呢?他在哪里??本宫要见他!”

不过一个多月未见,沈皇后已经瘦得眼窝深陷、颧骨都突了出来,让元延帝有些不太敢相认,元延帝心里?一酸,记起少年时的相依相守,他几?乎落泪,抢着几?步过去,坐到床头,握住了沈皇后的手,轻声道:“太子去咸阳公办,不在宫中,朕在这里?,皇后勿忧。”

沈皇后冷笑一声,虚弱地摔开元延帝的手,对左右喝道:“太子妃呢?去,把太子妃叫过来!”

宫人急去东宫召太子妃来。

不多时,傅棠梨至,见沈皇后的情状,暗暗心惊,但面上未敢显露分?毫,过来行?了礼,露出温柔的笑意:“母后今日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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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过去气色甚好,想来病情有所好转,可惜太子不在,若叫他知道,定然十分?欢喜。”

沈皇后想说话,却?捂着胸口咳了起来,半晌方止,用沙哑的声音道:“母后不成了,二娘,你去,把太子叫回?来,莫叫他连母后的最后一面也见不成。”

元延帝劝道:“皇后莫心急,太子妃弱质女流,恐处事不力,朕叫陈虔或宋明忠去把元嘉找回?来。”

沈皇后摇晃了一下,差点倒下,她强撑着身体,对着元延帝满面怒容,连敬称都没了:“我信不过你,你自去找你的林氏吧,如今我要死了,遂了你们的意了,无需你在此惺惺作态。”

元延帝脸色尴尬。

左右纷纷宽慰:“圣上见娘娘病重,日日忧虑,娘娘莫心急,再叫太医给看看,过几?日好起来,再慢慢核计。”

“你们都给本宫滚开!”沈皇后指着眼前?众宫人,厉声道,“你们这些人,本宫一个都不认得,林氏那贱人,趁着本宫生病,把本宫身边的人都打发走了,叫你们这群魑魅魍魉来害本宫,你们、你、还有你……”她的手指颤抖着,一个个指过去,“本宫统统信不过,都滚开!”

左右宫人喏喏不敢应。

元延帝见状,为示安抚之意,当机立断站了起来,对傅棠梨严厉地道:“太子妃,没听见你母后的话吗,去,速去咸阳,叫太子即刻回?宫!”

傅棠梨怵然,俯首应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