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上。”
眨眨眼的功夫帘子就被人一把拉开了,程开霖站到镜子面前前后看了看,满意地点点头。
柳桥笙则是完全愣住了,一时没能说出话。
自打那一年的小年,程开霖在被子里脱掉了那身白旗袍,他家里那满满一柜子的裙装就全部不见踪影,他也再没穿过裙装。
柳桥笙曾想过,程开霖大抵是极度怨恨,不然也不会连衣裳这种死物都不放过。
所以他怎么也想不到,明明是一同来买西装的,程开霖竟然换了身旗袍出来。
程开霖看他不光不说话,连眉头都不由得逐渐拧起,镜子也不照了,环着手臂问他:“怎么?不好看?前几年不是还看得很来劲儿,眼睛都看直了,皱什么眉啊你。”
“好看,我何时说不好看了。”
柳桥笙颇有些无奈,他想澄清他那时是因为别的愣了神,可这话在他自个儿这都没什么可信度。
他一直没告诉程开霖,那日他回家后做了个梦,梦到程开霖穿着旗袍和他言笑晏晏,梦里的人依旧伶牙俐齿爱说歪理,微微上挑的狐狸眼看过来眨一眨,美得不可方物。
听闻此言,程开霖审视地打量他几眼,勉强算是信了,转身继续照镜子,看还有哪里不合适。
成品旗袍都是照着常见女性尺码裁剪的,程开霖毕竟是个男人,旗袍把腰线紧紧地勒了出来,似乎连背上深陷的脊柱沟都能看出痕迹。
柳桥笙上前一步,把手放在他腰间。
“怎么突然穿旗袍了?”
程开霖一抬下巴,骄矜问道:“我不能穿?”
柳桥笙笑道:“晓得了,我家娇娇又开始不讲理了。”
“少污蔑我。”程开霖拉着领结把人拽得更近,手在柳桥笙胸膛上慢条斯理地轻轻拍打警告。
“那位太太一点没刁难你,还请我们参加舞会,鬼信她对你没别的想法。心里有点数,今儿敢和她跳舞你试试。”
程开霖不讲理,他说未必能给柳桥笙承诺,但他要管着柳桥笙这事是从柳桥笙把一切向柳母和盘托出之后开始的。
只许他薄情寡义,不许柳桥笙变心。
柳桥笙巴不得呢,抓住他的手亲了一口,“遵命。”
两人在夜幕降临时到达百乐门,柳桥笙递了请柬,“我和我爱人应赵太太的邀来参加舞会。”
帽檐恰到好处地做了遮挡,浅色网纱后,那双狡黠灵动的双眼弯了下,侍应生不由心神一荡,尽职尽责地请两位入场,目光却没能从那位逐渐走远的高挑女郎身上移开。
柳桥笙何其敏锐,一言不发地将程开霖的手又往自个儿臂弯里挽了挽。
程开霖明知故问:“做什么?”
柳桥笙语气淡淡:“心里有点数,再那么撩拨别人你也试试。”
程开霖没忍住,得意的笑容让他眼中漾着异样光彩。
“还把你能耐得不行了。”
赵家财大气粗,因赵先生的意外身亡又拿到一笔数字相当可观的赔偿,据说这事另有蹊跷,赵家对此也是讳莫如深,不过这里是人精扎堆的上海,没人蠢到去一探究竟。
赵太太的独子眼看即将成年,在纸醉金迷的上海,最容易的就是挥霍,赵太太隔三差五便会举办茶会舞会,是百乐门最大的主顾之一。
舞会开始,赵太太和人跳了开场舞之后,宾客们也陆续滑入舞池。眼见有人上前邀请赵太太,程开霖手肘捅了捅柳桥笙的腰,冲那边一抬下巴,戏谑道:“你也去试试啊。”
柳桥笙绅士地行了一礼,手心向上,“请问我有这个荣幸邀你共舞吗?”
程开霖矜持地把指尖搭上去,“勉为其难吧。”
柳桥笙倾身在上面吻了下,握住他的手又环住腰,声音含笑:“不过我不会跳。”
“我也不会,就瞎跳呗。”程开霖无所谓地说道,“反正不许踩我。”
两人有默契,很快便能随着音乐节拍摇晃,看起来有模有样的。
他们不是来交际的,也没有其他目的,来参加舞会纯粹是不想落了当地权贵的面子惹人恼怒,所以对他们来说,今天更像是一段新奇轻松的插曲,程开霖的刻意装扮又添了几分刺激大胆。
一次转身后,程开霖视线扫过时没有刻意停留,放在柳桥笙肩膀上的手捏了捏,“跳完这支就不跳了。”
舞曲舒缓,两人的舞步也移动得缓慢,柳桥笙和他轻轻碰了下额头,“嗯,脚疼了?”
“有点。”程开霖嘟囔道,“女人那么热衷穿高跟鞋,不嫌累吗?”
既然扮就要扮得像,程开霖穿了双方跟女式鞋,为了不显得过高鞋跟只有寸长,可最大的鞋码也比他小了一号,穿着走路又跳舞,竟恍惚让他忆起头回穿跷功鞋的感受来。
不过脚疼可以忍,别人的觊觎他忍不了。
柳桥笙低声道:“疼得厉害?把脚踩我脚上,很快就结束了。”
“得了吧,新买的鞋,你少败家。”程开霖靠近,附耳轻语。
“等会跳完就走吧,没意思。”
程开霖鼻尖轻轻蹭过柳桥笙的耳垂,说完把下巴搭在他肩膀上,隔着错落的宾客,对赵太太礼貌地点了下头,嘴角扬起一抹笑。
回到饭店后脱了鞋,程开霖脚背已经被勒出红痕,终于解脱的脚趾也鼓鼓胀胀地疼。
他蓦地想起小孩子读的《童话》丛书,其中有个海公主的篇目,故事里小人鱼化出双腿,每走一步都仿佛踩在刀尖上,今儿他穿上女鞋,脚疼的滋味和小人鱼比大概也不遑多让了。
小人鱼为了寻找爱情,他为了宣誓自个儿的占有欲,都是心甘情愿,并且觉得值当。
程开霖坐在浴缸边沿,旗袍裙摆一截浸泡在热水里,被洇湿后占了水的绸缎颜色变深,双脚缓解了酸痛,空气中漂浮着淡淡的香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