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1 / 1)

“谁让我相中的金枝已经被你朋友先一步抢走了,我不依附他依附谁?”

程开霖一点点把药膏推开,说话时的吐息很重,大概是疼的。

柳桥笙恨铁不成钢,“为什么一定要依附别人?已经有人慕名来听你唱戏,你早晚也会是名角儿,如今不说大富大贵,起码你吃穿不愁,你又何苦再去做那档子事?你若真是贪图荣华富贵之人又何必去三兴园唱戏?”

“嗤,你话说得轻巧。”程开霖轻嗤,苍白的嘴唇勾起。

“前头是你说谁讨生活都不容易,怎的我的事在你口中就那么容易?你看不上我依附别人对我说教,顾梅清不也和我一样,你怎么不去说教他?”

“梅清是走投无路,他想保全自个儿只有这一个办法。”

“那你怎知我有没有其他路可以选!”

程开霖闭了闭眼,再睁开时满目讥诮。

“行了,板子不挨在自个儿身上不知道疼。你好人做了,热闹看完也说教过了,我冥顽不灵油盐不进,慢走不送。”

程开霖在镜中看到柳桥笙铁青的脸色,也毫不意外柳桥笙听了他的话之后转身就走,他笑了笑,扭身背对镜子,开始给后背上药。

开门声迟迟未响,远去的脚步声又折返,柳桥笙无视了程开霖的不耐,不由分说夺过瓷罐。

“后背我帮你上药。”

药膏奇香无比,闻多了甚至有点晕,柳桥笙已经尽力把力道放轻,掌下这具躯体还是克制不住地细微颤抖。

柳桥笙下意识放慢动作,程开霖却不领他的情。

“别磨磨蹭蹭。”程开霖拿出烟,两次才顺利点燃,“动作麻利点。”

细细的烟夹在他指间,被苍白干燥的唇含住吮吸,烟雾又从那两片薄唇间呼出逸散。

柳桥笙不赞同地道:“身上有伤就不要抽烟。”

“你废话真多……嘶”被碰到最狰狞的一道伤,程开霖额角冒出冷汗,猛吸了口烟把痛呼压了下去。

他身上这些伤痕是郑老爷用烤热的竹篾抽出来的,一指宽的竹篾抽下来甚至能听到破风声,又被烤热,打在皮肉上火辣辣的疼。

郑老爷虐待人的花样多的是,他喜欢人奉承讨好,不喜欢人哭。

把他哭烦了他就会下死手这是程开霖从郑家佣人那打听来的,之前很多个被抬出去的人都是这么没的。

程开霖闭上眼睛敛去眸中情绪,靠吞云吐雾忍耐疼痛,背上突然传来一阵异样的清凉,他猛地睁开眼睛。

“你干什么!”

柳桥笙攥住程开霖直冲他面庞而来的手,一本正经道:“吹一吹再上药不会那么疼,你不要强忍,疼就说出来,这没什么的。”

被他握在掌心里的手嫩滑细腻,还泛着浅浅的粉,和坏脾气又嘴硬的程开霖简直就是两个极端,柳桥笙不自觉放软了语气。

“你真的不能一直这样下去,你才多大?十八都没有,你是铁做的吗身体受得住吗?你的难处也未必只有依附他人才能解决,你若是信得过我,我帮你一起想办法。”

程开霖定定看了他几秒,突然意味不明地笑了起来,他把烟摁灭,抓起洋装裙摆露出同样伤痕累累的大腿内侧。

“我这里也疼得很,你要吹一吹再给我上药吗?”

柳桥笙眉心直跳,“程开霖我在同你说正经事!”

“我也在说正经事,不是你说疼就说,我这里确实疼得厉害。柳桥笙,咱俩井水不犯河水只在台上才有交流不是挺好的吗?你看不上我被人包养,又恼怒我觊觎顾梅清的高枝,又是什么让你那颗君子之心作祟了?是今儿看到我被打得体无完肤,压根没有白天的光鲜亮丽,让你心生怜悯了吗?所以你那颗高高在上的心也生出了救赎的念头,自认可以救我脱离苦海,想让我对你感恩戴德是吗?”

程开霖这回轻巧地抽出手,满面薄情。

“得了吧柳桥笙,收起你那颗君子之心,我自个儿怎么活是我的选择,用不着你来救风尘。”

3、

自那日不欢而散,程开霖和柳桥笙在台上都透着股别扭劲儿,没了眼波流转间的期盼和情意,柳梦梅和杜丽娘好似沦为平庸变成至疏的怨侣。

东家急得嘴里长了好几个燎泡,看客未必能察觉,他心里可跟明镜似的!

名角儿哪是那么容易成的,东家心里苦,本来就走了一个小顾仙,东家心想那就顺水推舟捧程开霖,反正人家本事不差,身后也有靠山。

谁想又给他闹这一出,真是愁死人了!

程开霖回家换了衣裳,出门叫了辆黄包车往郑家去。

他想跳出郑家这个火坑,一开始就不止另寻靠山这一个法子,只是很快就到年底,两相对比这个办法更直接不易生罗乱,得知行不通时,他便选择铤而走险。

郑老爷最在意的就是他不能人道,家里遍寻名方偏方都不顶用,但他还是不死心,每每得了方子必要尝试一番,郑家的几个庶子想出头也都投其所好。

程开霖做了个局,借烂泥扶不上墙的四少爷的手献了个方子。

大烟。

郑老爷有数什么能碰什么不能碰,程开霖深知这一点,于是一开始便教那个骗子对四少爷说,洋人有种神水能克制大烟的瘾。

程开霖哪知道那么多,全是从那个外国商人口中听来的,那什么神水,就是一个注射的药剂。郑老爷挣扎之后还是禁不住诱惑试了,竟有点见好,郑老爷大喜,把大烟当作良药,一日三次的吸食。

这种事开了口子就一发不可收拾,外头大烟贵还难买,郑老爷很快用上外国商人带来的新鲜货,成日里醉生梦死,妄想用了药再过不久就能一展雄风。

可是怎么会有天上掉馅饼的好事呢?

程开霖收了灿然的笑,从郑家侧门进去,还没穿过花园,就叫人捂住嘴拦腰拖进了假山里。

他瞬间惊出一身冷汗,可很快就闻到捂住他口鼻的手上的香味,便知道来人是谁。

郑家只有郑庆云一人用古龙水,程开霖不喜欢古龙水,也顶顶讨厌郑庆云这个人。

郑庆云成日里打扮得衣冠楚楚,虚伪的公子皮相下是头肮脏的禽兽,被他贪婪黏稠的目光刮过,程开霖只觉得恶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