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3章(1 / 1)

掀开食盒,酽酽的紫米燕窝红豆粥,味道浓香,散发着热乎气,甫一入口便抚平了蜷曲的肠胃,余蔚川足足吃了小半碗才舍得放下,又用调羹去尝那道蟹黄蛋羹,果然咸鲜可口,绵密的蟹黄入口即化,在唇舌间炸开极致的鲜味。

小殿下有些挑食,只吃盅子上面点缀的蟹黄,至于下面的蛋羹他则是看也不看,嫌弃的厉害。

也只有顾潮安不在他身边时他才敢如此,师父素日里总是教导他要克俭节约,量惜物力,他当着师父的面不敢造次,可毕竟是宫里金尊玉贵长大的皇子殿下,受万民之供养,全天下最好的吃食赏玩都作为贡品供给皇家,任由余蔚川挑选。

所以,对于顾潮安的教导,他其实不以为意。

他只知道,他喜欢吃丰腴鲜甜的蟹黄,对火候恰好到处的嫩蛋羹并无兴致。

一旁的小黄门看的直流口水,他是两年前净身进的宫,七岁的年纪,算不上大,但也算不上小,进宫前家里的事他多多少少也记得一些。

那个时候家里很穷,他上面还有一个哥哥,下面有一个妹妹和三个弟弟,其实应该是三个妹妹,不过家里养不活,二妹妹生下来就送人了,至于三妹,出生之后没人要,便直接丢到深山老林里等死。

家里孩子多,全家人都只靠爹耕种几亩薄田的微薄收入养活,逢年过节一人能吃上一颗水煮鸡蛋便已是不错,一颗鸡蛋在这宫里又是什么好东西了,却能让那时的他回味许久,念念不忘。

他七岁那年,地里收成不好,家里连口粮都成了问题,连个量油买盐的余钱都拿不出来,为了不让全家人都被饿死,他爹不得不四处找人打听,寻关系托门路求爷爷告奶奶把他送进了宫。

净身的时候他嘴里咬了一块破棉布,差点就没捱过去,不过因为他年纪小,下面那个也没有发育完全,容易养。所以侥幸活了下来。

进了宫,他勤勤恳恳的把月例银子攒下来,等到规矩学好了,能分派差事了,他就把攒下来的银子全给了负责分派差事的管事公公,求他给指个好地方。

那老太监也是个厚道人,收了他的银子,便将他指派到了余蔚川身边伺候,小殿下与他年龄相仿,他人又机灵,兢兢业业的给小殿下当玩伴,一来二去的,便成了小殿下眼中的贴心人儿。

不过虽然小殿下并不素行节俭,但一向待下甚厚,若是吃不完的东西,十有八九便全都赏了下面人,果不其然,余蔚川舀了蛋羹上面不多的一点蟹黄,一边去够那道他虽然爱吃但最近却着实有些吃腻味了的清蒸武昌鱼,一边把剩下的几乎没有动过的半碗蛋羹递给小黄门。

嫩滑的蛋羹颤颤巍巍,入口之后轻轻抿开,极致的鲜便在唇齿间爆发开来,令人百吃不厌。

那道武昌鱼余蔚川动了两口就不再吃,转而又舀了两口粥,夹了一枚椒盐酥炸鹌鹑蛋送入口中,鹌鹑蛋表皮被炸成了虎皮,椒盐的味道咸辛而不过度,配上鹌鹑蛋本身的香醇滋味,用来佐粥是再合适不过的了。

余蔚川囫囵吃了一顿,把食盒里面的东西吃了个七七八八,终于吃饱。

屋角的沙漏已经快至未时,若是往常,顾潮安陪他用过午膳便会离宫,可是今日余蔚川心中七上八下有些拿不准。

膝下又是一阵痛麻,而这一次似乎也和往常有些不一样,疼的有些过了头,筋骨都仿佛团在了一块。

娇生惯养的皇子殿下,后知后觉的发现,由于跪的太久,他两只小腿好像抽筋了。

其实到后来他就会知道,跪到腿抽筋在国师跟前实在是一件太平常不过的事,他可以一边面不改色的等待那阵酸麻胀痛的感觉过去,一边给顾潮安按摩舒缓肌肉疲乏的小腿。

眼下他乌溜溜的大眼睛在眼眶里打转,四下并没有见到顾潮安的身影,不多时,却又有一个小黄门过来传话,说国师今夜在宫中留宿,晚膳时候再来看小殿下,午后小殿下自娱便是。

余蔚川心中又气又急,太傅罚他便罚他,何必挖苦。

自娱,他哪里敢自娱?

不过是从有太傅陪着罚跪抄书,变成了被晾起来,只能自己罚跪抄书罢了。

……晚上时候再来看他,那岂不是说他还要跪着罚抄三两个时辰。

思及此处,余蔚川脸色一白,心里已经活泛起来,反正师父不在此处,看着他的这个叫小东的小太监也不会敢告密,索性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揉着自己两条酸胀的小腿。

那股难忍的痛麻劲过去,余蔚川长出了一口气,少年人尚带着些婴儿肥的小脸皱成了包子,余蔚川呻吟着,又叹了口气,忽而想到了一个绝妙的主意,一把扯住小东的袖子。

“好小东,要不你先替本宫跪一会,本宫先去更衣,稍后便回。”

余蔚川用一种希冀的目光看着小东,而小东则在这种希冀下头皮发麻。

伙同小殿下欺瞒国师,这得是什么样的罪名呀?小东自己吓唬自己,轻则杖毙重则凌迟……额头渗出冷汗,小东脸色发白,“咚”的一声膝盖磕在地上,连连给余蔚川磕头,求饶道:“殿下饶了奴才吧!”

啧。

小殿下不满的咋了咋舌,随即目光变的有些幽怨有些惆怅,既然温言哄骗不行,那恐怕就只能威逼了。

余蔚川天真娇憨的微笑着,可他说出口的话却完全不是那么一回事,幽幽道:“小东啊,你何必要怕本宫的师父呢?”

小东不解,只听余蔚川又道:“你该害怕的人明明是本宫啊,本宫要你生,你便生,要你死,你便活不成,不是吗?”

小东的脸色越发惨白,余蔚川不待他反应,已经脱下了身上水云锦织的湛青色的外袍,又从小东身上扒下来对方穿着的宫中八品内监的衣裳。

他们两个身形相差无几,余蔚川穿上小东的衣裳也很合身,他顺势又拿走了小东的腰牌,以防路上有人盘问。

小东没办法,只能在余蔚川抽身要走之际,手指用力抓住他的袖子,自知事已无法挽回,脸色青白如死灰,哀求道:“殿下,求您疼疼奴才,早些回来罢。”

余蔚川看他哭的可怜,便安慰他道:“你别怕,本宫定然会尽早回来,归根究底,本宫也想要这件事神不知鬼不觉,不是么?”

小殿下的表情有些俏皮,他生来便受宠,自小胡作非为惯了,加之顾潮安虽然冷淡严厉,但待他也极好,目前为止责罚他的手段也仅限于罚跪抄书手板,了不起了才会光着屁股挨两下,加之余蔚川喜欢顾潮安,也知道自己以后是要“伺候”国师的,天然便想和他亲近,因此也并不怕他。

小东再无话可说了,他知道自己拦不住余蔚川,况且宫中向来人多眼杂,即使一时一刻无人,但万一自己和小殿下拉扯被人瞧见了,就是死罪。

目送余蔚川低着头溜出了门,小东一言不发,一边到处张望四周有无人瞧见,一边又利落的穿上了余蔚川脱下来的外袍。

整理好自己,他一颗心都仿佛跳到了嗓子眼,思忖片刻,又立即调转了桌案的位置,向着略略背对门窗的方向。

他张肩拔背,跪得笔直,生疏的提起笔,毫无章法的在宣纸上抄那余蔚川已写了十来页的《淮南子》。

余蔚川这么做也自有他的缘由,若是《淮南子》全然由他自己一以贯之的抄完,和他交给顾潮安的那一份字迹大相径庭,到时他的谎言必然不攻自破……

很多时候,为了圆一个谎言,就不得不冒险去做更多的局。

事已至此,余蔚川知道如果他现在去坦白,恐怕会死的更惨。

他现在就只是抱着一种如果能不被顾潮安察觉最好,就算被察觉也充其量不过是一顿藤条板子。

重明宫本是单独辟出来给年纪尚幼的小皇子们读书所用,为使清净,便设立在皇宫东南一隅,这里离宫墙很近,穿过一条狭长的甬道,再从永巷后面那排年久失修的屋子直接穿过去,就可以摸到宫墙边上。

余蔚川自小在宫里长大,自然知道宫里有些地方年久失修,被野狗刨出狗洞,那些狗洞往往都不大,但余蔚川本来就还算是孩童,勉勉强强也能从这里钻出去。

宫外有禁军把守,不过只要能出了宫门,后面的事要好办的多,宫墙外的禁卫许多不知宫规内情,只要他的混进出宫采买的队伍中,约可安然无事,再赶在宫门下钥前原路返回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