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4章(1 / 1)

洛阳城四通八达,街上人声鼎沸,他穿着宫里内监的衣裳光明正大的走在大街小巷,只往那些卖新奇东西的小摊小贩前面凑,至于那些众人趋之若鹜的店铺,他则没有兴致。

余蔚川不敢买太多东西,不然回去时无法隐藏,他看着时辰差不多时,便往皇宫的方向走回去了,他要在晚膳之前神不知鬼不觉的摸回去。

小殿下右手攥着一串红壳透亮的糖葫芦,一口咬下去,酸酸甜甜的复杂口感一点点在嘴里交融。

心满意足的皇子殿下并不知晓,他“神不知鬼不觉”的周密计划已经败露。

小东太害怕,穿着他的衣裳跪的太过规矩,若是余蔚川被晾了这许久,早就跪的东倒西歪,哭天抹泪的求饶了,是而,叫顾潮安一下子就看出了端倪。

小东战战兢兢,顾潮安一问话他便竹筒倒豆子一般将前因后果以及小殿下是如何威逼利诱他的巨细靡遗全交代了出来。

余蔚川吃完了糖葫芦,赶在了晚膳前两刻钟回到了重明宫,此时天色渐暗,殿中已点上了蜡烛,余蔚川站在殿外,看不清殿中情形,只见一切情形还同他走时一般无二,便松了一口气,脚步轻快的向殿内走去。

然而,他刚一推开门,便听到一声冷厉的轻喝

“跪下!”

顾潮安声音并不高,但皇子殿下还是被吓了一跳,他呆愣在原地片刻,像一只缩着脖子的鹌鹑,僵硬的转过小身子,面向着顾潮安。

只见偌大的主殿内,除了他与顾潮安,再无第三人。

余蔚川瞪大一双圆溜溜的眼睛,顿时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当即不敢再迟疑,双膝一软,直接跪在了地上,口中喃喃道:“师父……川儿给师父请安。”

“过来。”

顾潮安脸上殊无笑意,黑沉沉的目光落在余蔚川身上,压的对方几乎喘不上气。

余蔚川提着衣摆就要起身,再如顾潮安所说的那般走到师父身边去。

顾潮安眼神一凝,平直的唇角似在表达他的疑惑与不满,犯了错还敢起身,便是当年傅晚舟也不曾有过这样的先例。

殿中气氛一凝,万幸余蔚川也并非当真是蠢钝到连眉眼高低都看不出来,只不过此前顾潮安从未要他膝行过,霎时间,一阵难言的耻辱涌上心头。

余蔚川涨红了脸,两只小手攥紧了衣角,将身上内侍的那件外袍,攥的尽是褶皱,终于还是挪着膝盖向顾潮安的方向挪过去。

他跪在顾潮安一步之外,只来得及看到顾潮安戴着佛珠的那只手抬起来的残影脸颊火辣辣的痛。

脑袋里嗡嗡作响,余蔚川回过神来时已经小小的身子已经歪倒在地,眼泪立刻在眼眶中聚集,豆大的泪珠扑簌扑簌的落下来,顾潮安没摘佛珠,就用那只手挑起了他的下巴,冰凉的佛珠贴在余蔚川喉骨间,小家伙抖的很厉害,喉咙轻轻滚动,数次想开口,但却发不出一点声音。

顾潮安的视线很冷,余蔚川几乎是顾不上脸颊上的疼痛,本能的瑟缩着跪好。

又是如厮狠厉的一巴掌,击打在同一侧脸颊,力道分毫不与他打折扣。

余蔚川承受不住,只得偏过头去,这次他对自己即将遭受什么已然有了预计,并没有像上次一样狼狈的摔倒在地。

晶莹的泪珠从他湿红的眼眶中涌出来,即便知道弱冠后便要与师父为奴,可在这以前,顾潮安不曾要他受这批面之辱。

余蔚川一时无法克制,用一种幼兽受伤般的眼神望向顾朝安,现在的他还是一个少年,幼圆的杏眼中更多的是天真懵懂,并不像后来,一举一动都不自觉的带着些许风情与诱惑。

左边脸颊通红肿胀,右边脸颊却仍是干净白皙,顾潮安扬手,余蔚川本能的用右边脸颊对着师父。

他虽然年幼,却已明白,在同太傅有关的事上,皇兄不会为他做主。

没有人疼的小孩,本来就只能任人凌辱,余蔚川幽怨的想着。

顾潮安却没有接着打,而是挑起小殿下的下巴,淡淡开口:“小殿下,冰糖葫芦好吃吗?”

余蔚川心惊肉跳,但见顾潮安语气笃定,不似他皇兄,三句话里倒有两句是在炸他,不由得歇了负隅顽抗到底的心思。

不过这片刻功夫,师父便对他的行迹知晓的一清二楚,难道他还能指望,师父会相信,他的功课是自己做的不成么?

脸颊火辣辣的疼,提点着余蔚川现在他应当做什么,大颗的眼泪落下来,直接砸在顾潮安捏着他下颚骨的掌心,眼泪是滚烫的,顾潮安似乎能从那温度中感受到余蔚川的恐惧。

十三岁的皇子殿下历代国师对于侍奴皆是动辄得咎,而他对于余蔚川,这个自己一手养大的小孩儿已经过分宽容,反观余蔚川,却反而越发的恃宠生娇。

在又一记耳光打下来之前,余蔚川赶忙啼哭着道:“师父,川儿认错,求您给川儿留些颜面罢!”

这第三记耳光终然还是没有落下,余蔚川却害怕的紧阖双目,顾潮安淡道:“最后一次,若还敢有所欺瞒,莫怪为师不疼你。”

余蔚川神情瑟缩,目光几乎不敢同顾潮安对视。

他知眼前这人绝不是危言耸听,年幼不知事的时候他曾经无意间撞见过师父教训皇兄,那时候皇兄满身是伤,右手手腕上有一条血糊糊的长口子,深可见骨,余蔚川不知那道伤的来由,只知那时师父怒极,竟用白绫将皇兄的手足捆束起来,用泡了水的藤条将其责打至血迹斑斑。

不过余蔚川所知不多,他也只撞见过那一次,因着太过恐惧,不免叫出了声音,顾潮安立刻让宫人把他抱了出去。

他自然更不知,在他走后不久,傅晚舟便痛哭出声,端着顾潮安给他端来的补血汤药,喝一碗吐一碗,却不得不连连保证自己会“知错改过”。

他一连好几日都吃不下任何东西,即便只是米粥,也是吃完了就吐,可顾潮安就坐在他床前,一手持着书卷,一手捏着那根沾满了他鲜血表面已隐隐发黑的藤条,他若有半刻游疑,藤条便立刻落在他床榻边沿。

傅晚舟瘦的不成样子,一张秾丽美艳的面庞几乎脱了相,就连脸颊上也一点肉都没有。

不过这两日被顾潮安逼着反复吃药反复吃东西,苍白的唇珠终究是多了一丝血色。

余蔚川不知为什么一向冷静稳重一板一眼的师父,会在责打皇兄的时候将藤条挥的连残影都看不见,血肉横飞,只有藤条起落间不断溅到地板上的血珠。

小皇子吓坏了,那天回到寑殿之后接连做了好几日噩梦,还因为惊厥起了高热,时隔多年,当时看来触目惊心的场景也早已在余蔚川脑海中淡忘。

不曾想,现下却又莫名想起。

余蔚川怕的嘴唇哆嗦,几乎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声音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脸颊仿佛比刚才还要更胆大一些,他寄望于顾潮安可以开口问话,以便让他知道自己应当说些什么踩可争取顾潮安的宽饶。

可他转念又一想,无论如何,他现在要做的都是赤诚认错,没有师父的提点也应当一字一句的将自己的错处条陈出来。

俯身叩首的动作一气呵成,小殿下毛绒绒的小脑袋就在顾潮安的靴子旁,只要顾潮安愿意,随时都可以将这位身份尊贵的皇子殿下踩在脚底,莫说此时殿中无人,就是有人,也无人会置喙半句。

可顾潮安却并没有这样做,十三岁的皇子殿下仍是龙子凤孙,他知道君臣有别,因此并不过分折辱。

他只是训诫,至于叩首,则是余蔚川在张皇无措下的逾矩,做奴隶这样卑微的姿态自然常有,可眼下,至少在小皇子弱冠之前,他还不是侍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