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2章(1 / 1)

前几日是当今陛下的万寿节,节里当日,傅晚舟需于前朝受群臣朝拜以及诸王公大臣进献上来的礼物,文物百官按制身着蟒袍补服,禁止屠宰杀戮等诸般事宜,前后数日不理刑名,万民与天子同乐。

顾潮安顺势也给余蔚川放了三日学,但这三日假期也是有条件的,为了让余蔚川的字能拿的出手,基本上顾潮安每隔一旬便会给小皇子布置一份书法功课。

还有就是国师本人学问广博,教导余蔚川也从不局限在四书五经,酸腐文章,总而言之,礼乐书数都有一些涉及。

因此这回除了交代余蔚川要抄一遍《淮南子》中的天文训,还布置了几道寓教于乐的数算题。

未想余蔚川只顾着玩,竟敢胆大包天到数算题十有八九都是错的,就连让他抄的《淮南子》也是东拼西凑字迹不一。

虽说小皇子不成器,但毕竟是从八岁起便被国师亲自带在身边教导了,写出来的字虽比不得气势磅礴笔老墨秀的一代宗师大家,却也自有一派笔底春风,岂是那从来没学过写字的小黄门可比的。

小黄门已经尽平生最大的努力想要写好字了,无奈身不由己,两只手无论如何也不听使唤,写出来的那一手有形无神的狗刨字和小王爷钟灵毓秀的小楷形成了惨烈对照。

然而一篇天文训,余蔚川自己却只抄了不到十分之一,剩下的全是小黄门代笔。

顾潮安玩味的把玩着余蔚川交上来的书卷,尾音轻轻上扬,浓沉如墨的眸中满是冷清,笑意丝毫不达眼底:“川儿告诉太傅,这些都是川儿自己抄的?”

余蔚川眨巴着水汪汪的大眼睛,虽然心底忐忑不安,但还是硬着头皮点了点头,宫里长大的小皇子就连说话都带着几分不谙世事的软糯:“师父,都是川儿自己抄的。”

十三岁的小皇子眼神清澈明亮,虽是说着谎话,只是眼神清澈,倒还颇有几分可信。

到底是宫里长大的孩子,纵然余蔚川本性纯良,本身也没有那么多的弯弯绕,但又怎么可能完全不会撒谎呢。

只是令顾潮安感到有些好笑的是,小皇子撒谎竟是为了逃避课业这般小事。

因小失大,本末倒置,顾潮安在心底淡淡评价道。

在他看来,余蔚川原本不过只是因为贪玩而没有完成老师布置的课业,并非大错,但为了掩盖这样一个小小错处便蓄意诓骗,这便是品性出了问题,倘若不及时纠正,迟早会酿成大错。

皇子殿下身子尊贵,若无确凿错处不可轻易责罚,因此往往是伴读受连累。

可是这问题出便出在了余蔚川没有伴读,小皇子身怀异族血脉,朝堂上那帮老臣天天喊着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按制皇子伴读又需是出身名门望族或爵权之家,一个饱受非议的皇子,谁又会惦记着把自家的孩子送到宫里给小皇子当伴读,何况国师又是人尽皆知的严苛。

顾潮安轻抚着手中的白玉戒尺,按齿龄来说,他与傅晚舟同庚,不过徒劳年长小皇子十载光阴而已,而今小皇子尚未长成,国师尚且是个青松翠柏的年轻人。

并没有后来的那样积威甚重,弱冠之龄的青年国师虽然孤冷,却远没有后来做了余蔚川主人后那般的不近人情。

教导小孩子一味的打骂治标不治本,最好是要恩威并施,宽严相济。

只见顾潮安肃了神色,他今日一件玄色墨玉锦银线镂空绣翠竹的长袍,手腕上系了一串十八子的菩提念珠,此刻正被他捻在掌心里轻轻转动着。

神情冷漠的国师用清冷的目光将小皇子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手中那柄白玉戒尺却并没有落到余蔚川身上,可他也没叫余蔚川起来。

按说皇子不必对老师如此毕恭毕敬,但余蔚川和顾潮安之间不同于寻常太傅与学生之间的关系,待弱冠之后,小皇子要与国师为奴,不可教养的太过心高气傲,到时候摆不正自己的位置,于他自己而言,并不算一件好事,所以规矩都是打小学的,余蔚川跪顾潮安可以说跪的轻车熟路。

国师抬了抬食指,示意一旁伺候笔墨的小内侍替小皇子铺纸研墨,余蔚川看到顾潮安把玩着那柄御赐的白玉戒尺,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白嫩掌心已然开始幻痛起来。

顾潮安的手板难挨,不许动,不许躲,不准耸肩,不准闭眼,要眼睁睁的看着自己受罚,与此同时,还要在心里反省自己的错处。

太傅那双眼眸仿佛与生俱来的洞察人心,有时候甚至无需对视,就能知道他心里想的是什么。

余蔚川有些慌张,指尖无意识的摩擦掌心,惶惶不安的望着顾潮安。

小内监手脚麻利,很快将桌上的笔墨纸砚全都铺展好,余蔚川跪在地上,膝盖如针扎一般,顾潮安明知他跪的辛苦,却也不叫起,故意磋磨他的性子。

“今日时辰还早,殿下就在这里抄书,何时想吐露实言了,何时再起罢。”

那柄轻薄瑰丽的白玉戒尺被他轻轻置于桌案之上,在阳光下闪烁着温润的光泽,淡漠疏离的男人拿起了一卷书在看,不再多分给余蔚川一个眼神。

似是料定小皇子不敢不听他的话。

小皇子虽得先皇宠爱,但生母早亡,父皇也已崩逝,他所能依附的就只有傅晚舟这个皇兄。

傅晚舟曾受先国师教导,与顾潮安历来有棠棣之谊,顾潮安算是他半个师兄,代师行责,莫说是余蔚川,便是当今陛下,他也同样罚得打得。

小皇子不蠢,此刻已然知晓自己定是哪里露了马脚,否则以顾潮安之审慎,定不会不教而诛。

可他此时骑虎难下,木已成舟,谎话已经出口。

和开诚布公的认错比起来,余蔚川更愿意负隅顽抗,继续跪在地上抄书。

木地板坚硬,小皇子自小长在皇宫里,娇生惯养,以往顾潮安就算是罚他跪往往也罚不了多少时辰就让他起来了,可是今日眼看着大殿正中兽纹貔貅缠金镂双耳熏炉中的云水香已经燃尽,顾潮安仍在翻阅书简,似乎没有半分想要放他起来的意思。

余蔚川只消瞥一眼顾潮安沉静的脸色,便知今天的事情恐怕没法无声无息的善了。

虽然师父现在还没动怒,可余蔚川知道,只要他交代了实情,无论如何,欺瞒这种错处,顾潮安是断然不会轻纵了他去的。

余蔚川无法,只得悄悄挪动着跪的痛麻的膝盖,再在抄书翻页时悄悄活动下僵直的手指。

瞧着小小的人儿跪的东倒西歪,宁可生生挨着,也不肯吐露实言,顾潮安黑沉沉的眸子深深看了他一眼。

天边日头偏西,已是该用午膳的时辰了,往日小皇子都是与太傅同食,不过可怜今日小皇子只能跪着用膳了。

顾潮安起身,径自走出偏殿,前往后殿用膳。

小皇子还在长身体,膳房的人不敢马虎,每日都变着花样的伺候汤饭,好在如今傅晚舟后宫空置,宫里的正经主子不多,余蔚川的吃食再精细再费工夫也使得。

偏殿的八仙桌上的琳琅满目的菜品,膳房今日备了小皇子最爱吃的清蒸武昌鱼,这种鱼肉质细嫩,蒸好的鱼肉呈白色,只以两片薄姜去腥,其余的调料一概不加,只待蒸好后再点缀上翠绿色的葱花,吃起来刺少肉嫩,汤汁鲜美。

还有一道鸽子蓉丸汤也是余蔚川素来爱吃的,只是这道菜要比清蒸武昌鱼更花功夫,皮薄肉嫩的乳鸽洗净去骨,鸽子肉用刀背敲成泥,敲的过程中加入少量葱姜水,一同揉进丸子里去,煮丸子的汤用的也不是普通的水,而是拿小泥炉吊了一天一宿的鸡汤,弃鸡肉,只取澄清的汤,连同丸子再一起煮上半个时辰,只加少许盐便可,吃的时候软烂入味,弹牙可口。

顾潮安叫小黄门将每样菜都拨出一小碗,用食盒装了,给小殿下送过去。

小黄门自小便是伺候余蔚川的,很是机灵,也很是知道该怎么讨小殿下欢心。

他瞧着左右无人,余蔚川又跪的左摇右晃,时不时甩甩手腕,又如做贼一般小心翼翼的四处观察一番,不见太傅才敢稍微揉一揉痛麻的膝盖。

余蔚川一见小黄门手中拎着的食盒便眼前一亮,他今儿早上本就起的早,顾潮安一向辰正开课,他怕来迟了,早膳不过匆匆吃了几口,这一上午,又是担惊受怕,又是罚跪罚抄,早就饥肠辘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