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伍秋应是已经穿好衣服,慧净试探性地将头扭回来。
“...寺里有家乡禾州的师弟,我依照他描述的样子从集市上寻了材料折的。”
伍秋取过莲花,细细瞧,眼尾上弯:“你自己折的?好厉害!”
慧净不好意思说,他折了将近半百朵,这是唯一能看的一只,当下被伍秋夸得有些不知所措,手在半空动了两下,最后还是行一佛礼:“施主谬赞。”
将油纸莲花拿在手里小心翼翼地看上许久,伍秋心满意足地还给慧净:“师父费心了,谢谢。那就请你代我为春儿放一盏河灯吧?”
慧净接过纸花,呆呆地望向伍秋:“你不想去吗?”
“我?”伍秋睁圆眼睛,惊讶了下,随后浮上失意之色:“我出不去的。正门和后门都有下人看着,不经老爷允许,我们不能出去。”
慧净抿抿嘴,也露出淡淡的失落神色:“好,那我为施主代行。”
见僧人要转身离去,伍秋一个念头闪过心中,急急喊住慧净。
“或许,师父,能带我出去吗?”
慧净转过头,见伍秋眼中满满期待,不由得重重地点下头,“能。”
诺大的徐府,诚然把守的门卫再多,也有疏漏之处。
西边客房的两堵围墙,墙外是农舍,平日鲜少人经过,是偷逃出府的佳选,然而墙高将近九尺,普通人饶是搬了梯子也难以够到墙头,更别说是翻出墙外。
或者说,墙内也从没有人认真想过翻出墙外去。
伍秋盯着面前的高墙,正愁慧净要怎么带他出去时,只见慧净已在墙下扎马步,对他说:“你踩到我身上。”
“这怎么行?”伍秋惶恐地拼命摇头。
“没事。”
慧净蹲着马步,纹丝不动,意思决绝,叫伍秋觉得自己的推脱多少有些矫情,便心一狠,踩到慧净腿上。他自小练台上功,虽是花拳绣腿,不顶实用,但手脚轻巧,没费太多力气就爬上墙头。他上去后,慧净退后几步,矫步起跑,轻松翻身上墙,又纵身一跃,跳下墙的另一头。
伍秋骑在墙上,看得呆了,半天没眨眼,等慧净对他展开双臂说跳下来吧,他才回过神。他往下伸伸腿,脚尖离墙根足足有一人高,又怕得缩回脚,老实地说:“我害怕......”
“别怕,我接着你。”
僧人的双臂宽厚,看着十分结实。伍秋被这副可靠的样子打动,鼓起勇气,效仿慧净的动作纵身跃下。
有那么一瞬间失重坠落的感觉,令他心惊不已,紧闭眼睛,然而很快陷入一个怀抱,身子被稳稳地接住了。
如劫后余生般,他先是将眼睛张开一条缝,而后慢慢睁开,发现慧净正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看。
心跳因跳墙而加快,却没有因为落地而减缓,伍秋情不自禁地摁住鼓动发酸的胸口,唤了一句:“慧净师父?”
慧净慌忙移开眼神,松开他,合掌道:“失礼了。”
伍秋轻轻摇下脑袋,“无碍。师父,我们走吧,我还得早点回来。”
慧净嗯了一声,走在伍秋前头,领他穿过农舍,步入一片小巷。
穿过小巷,徐府不远的地方就有一条小河,白日里不少妇人于此洗濯衣物,算得上是热闹,然而到了夜半时分,空无一人,万籁无声。
伍秋和慧净两人坐在河畔的石阶,点燃一盏香烛,放置莲花灯船上,任孤独的烛火摇摇晃晃在漆黑的河面,渐渐飘远。伍秋遥望放远的河灯,似乎是想到什么,神情有些恍惚,慧净也没有去唤他。
伍秋望着灯,他便望着伍秋。
薄薄的月光洒在伍秋身上,仿佛笼罩光晕,其美丽容颜愈发绝世出尘,高不可攀,慧净一面觉得自己的目光不该如此肆意地流连在一个他人之妻身上,可一面又情难自禁地一遍遍随月光描摹,描过青丝黛眉,描过琼鼻朱唇,描过凤耳玉颈,流连忘返。
河灯飘得更远了,伍秋不舍地探长脖子,颈根处不慎露出一根鲜艳的纤绳,挂在白皙的细颈子上极为醒目,今晚不小心看到的那个画面忽地跃入脑海,慧净眼皮猛跳下,这才生生转走了目光。
恰逢伍秋回头,就见到慧净隐约泛红、眉头紧锁的侧脸。月色太朦胧,他看不真切,好奇地凑上前去,结果慧净像是察觉他靠近似地也转过头,快得他来不及收身,嘴唇差点就擦上对方脸颊。
他自知有前嫌,顿时窘得不行,语无伦次地解释:“我、我没那个意思,我只是...我只是...看你好像有些不舒服。”
“我没事,我们回去吧。”
慧净冷漠的语气让伍秋一阵委屈,他本还想解释,转念又放弃。或许让僧人讨厌自己,才是最好的结果。咬了咬嘴唇,他闷声说:“今天谢谢师父,我们回去吧。”
两人安然原路返回,回到府内,无言地告了别。
这夜,不知是放了河灯,还是久违地出了门,伍秋睡得比平日安稳,还做了个有春儿的梦,梦里春儿什么也没对他说,只是痴痴笑。按他们老家的说法,逝者若出现梦中,但不说话,便是吉利梦。哪怕是种自我安慰,伍秋第二日醒来确实感觉心里宽慰一些,不等黄香云来叫他,自发去了祠堂还愿。
祠堂中遇见慧净,他对他若无其事地行佛礼,没多言其他。
伍秋心想这般也好,两人的关系应当止步于此。苦笑下,对慧净回以佛礼,同样什么没说,沉心跪在拜垫念经。
如此念了两天经,法事也告罄。
临僧人离去前一晚,黄香云建议大房刘婵君命人做些香糕斋点分发至各位师父,供上路食用,以表心意,刘婵君觉得好,应允了,但因是临时决议,后厨一时人手不够,忙得焦头烂额,把伍秋也叫去帮忙。伍秋闲来无事,也乐得帮忙,做好糕点又帮忙拿去给住在东厢客房的僧人。
他特意拿了给慧净的那一份。
时至今日,他想自己已然放下昔日痴恋,来见慧净最后一面单单只是再郑重道一声谢而已,所以也就没了当时那份犹豫,坦荡地穿过垂花门,进入东厢的最里处慧净房间。
来到房前,正准备叩门,忽闻一阵忍耐的闷哼声,如什么人被痛打一般。他才愣神片刻,就又闻一声低沉哀呼。当即认出那是慧净的声音,心急心燎,也顾不上敲门,直接推门而入。
门打开,房里的景象震惊了伍秋。
慧净确实在挨打,然而打慧净的不是别人,是他自己。
他手持戒尺,赤裸的上身遍布颜色深浅不一的红痕,如只密密的血网,网住伍秋的口鼻,让他呼吸不上来,胸闷得手脚发软,盛着斋点的托盘哐当掉地。
慧净见来人是伍秋,手忙脚乱地套上僧服,然而伍秋趔趄着扑上去揪住了衣服,不让慧净遮掩那些伤痕。凑近看,密密麻麻的痕迹更吓人,甚至有几处在渗着血,鲜亮的红色刺痛伍秋的眼睛,一滴泪珠啪地掉下来。
“你、你在做什么?为什么要打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