畹君自悔失言,又低不下头去,只得?恨恨道:“反正你决定去塞北也没问过我,我凭什?么给?你说好话?!”
“食君之禄为君分忧,这不是我能做主的。”
要不是她在酒楼听到那些?人的闲话?,她就真信了!
畹君掉头往院内走,走出几步见他?还站在门口,没好气?道:“还不进?来!”
坐在厅里,她满心?的委屈不快,连茶也不想给?他?斟。
时璲只好自觉寻出茶壶,倒了杯温茶到她手边去,又取出两张契书来:“这是玉清和玉澄的身契,以后就让她们留在这里照顾苗苗吧。”
畹君一把夺过来,扬手扔到地上?去:“我不要!我们母女的死活不用你管。”
时璲凝眉望着她,蹲下身去捡起那两张契纸,却见她面前的地砖上?“啪嗒啪嗒”绽开两朵泪花。
他?将契纸用茶杯压好,在她面前半蹲下去,仰起脸来看着她的泪眼。
“傻姑娘,我只是去前线督军,又不是不回?来了。”他?凑上?去吻走她眼里的泪光,“我从来没有说不要你们母女。”
咸涩的泪水在舌尖洇开,他?吻着泪痕向下,慢慢衔住她的唇。他?轻吮着她的舌尖,细润而无声地抚慰着她,将她的委屈忿懑不安化为呜咽的细喘。
绵长而深重的吻分开时,自两人口中带出晶莹的银丝,欲断不断,像不能割舍的牵念。
他?的眼里似也染了水光,眸中深浓的墨色化开,泛起潋滟的情潮。
畹君勾着他?的脖子重新吻了上?去。她的吻急促得?没有章法,像夏日里突如?其来的一场暴雨,宣泄完后又草草收场。
“我不要你走。”压抑的哭腔有点像带着鼻音的撒娇。
时璲抱着她进?了屋里。
夏深日长,酉时的斜阳透过摇晃的竹帘照进?来,洒下一条条跃动的光斑。
在白日里做这种事,这在此前是从未有过的,可是情之所至,也顾不得?白天黑夜了。
两人滚缠在一起,夕阳隔着纱帐花纹透在她白绸一样的肌肤上?,像刚出锅的糖蒸酥酪上?洒了碎金的桂花末,其色也艳,其香也馨,其味也甘。
如?果?可以,他?真想沉醉于此,跟她永不分离。
可是为了她,为了他?们的女儿,为了她们能堂堂正正站在他?身边,他?不得?不再次与塞北漫天的黄沙与八月飞雪作伴。
为人子,他?无法做到与生他?养他?的长辈翻脸;可是为人夫为人父,他?更不能割舍她们母女。
二十五岁的北定侯第三次策马出征。比起十四岁时的踌躇满志、二十一岁的失意落魄,如?今的他?有了一种从容无畏。
明天会怎样,谁也不知道。也许他?会马革裹尸,那就还她回?归平静安宁的生活;也许他?会破敌凯旋,那就以所有的军功求一道赐婚圣旨,换名正言顺地与她长相厮守。
第72章 离乱生 北定侯府被抄了家。
畹君虽知战场凶险, 然而当她?得知时璲留了一箱黄金给她?们母女之时,方知他是真的做好了回不来的准备。
当初他准备用来买谢岚与她?“和离”的三?千两黄金, 如今整齐码在她?床底的一口填漆金丝楠木箱里。
三?万两银子,足够她?和苗苗安稳度过余生。然而畹君却宁愿一分不要,换他平安归来。
酒楼里的高谈阔论偶尔会提及塞北的战况,她?既想听到时璲的消息,又害怕听到他的消息。她?一个不信神佛的人逢初一十五都?到庙里上香,祈求菩萨保佑他早日?凯旋。
这段日?子里,她?听玉清说起侯府的近况:
时雪莹被谢老夫人强行送回了夫家去;
时璲虽不在京,然而谢老夫人的风痹症越发严重了,因此仍带着儿媳孙媳逗留京城。
她?原本最依赖谢岚的诊治,然而因为畹君的缘故, 也不肯再召谢岚,转而用起了太医院的御医。
畹君心道:不来才好,就算她?们来请谢岚, 她?也不许他过去!
谢岚却很可惜:“侯府银子给得真大方呢, 去一次能抵我在澄心堂看三?个月的诊!”
佩兰嚷嚷:“师父你别惦记他们了, 他们是我们家的仇人!”
谢岚只知道她?们那次去赴宴,喜事变坏事,至于具体说了什么,云娘她?们不肯揭畹君的伤疤, 他自然也不好打探。
九月过后?, 畹君感觉京中气氛陡然肃杀了起来。
兵马司抓了一堆妄议朝政的文人,来势汹汹地闹了大半个月,如今人人谨言慎行,她?更无从打听塞北的消息了。
她?心下愈发不安,总觉得时璲会出事, 便准备去卧佛寺给他上一炷平安香。
谁知刚出了胡同口,便被一队披甲佩刀的兵卫挡了回去:“京师戒严,全都?回家里呆着!”
畹君心里突突狂跳,果然出事了,只不过没想到先出事的是京城。
朝廷发了戒严令,所有人只许呆在家里,每日?由里长带人分配粮食肉菜;云娘的酒楼也被勒令歇了业,只有医馆尚可容一人坐堂。
谢岚成了家里唯一一个可以出门的人,每次回来,畹君总要问他有何消息,只是谢岚也根本无从打听。
他们住在宣武门外尚且如此戒备森严,更可见?内城是何光景。
及至十月中旬,外城方稍稍解了禁,撤走了大部分兵卫,只是仍不许进出内城。
畹兰居重新开张起来,生意冷清了许多。
明明先前不许坊间议论朝政,然而酒楼一开张,便立刻有人宣告了戒严的始末:
九月下旬,先太子毒害先帝,事发后?畏罪自尽。如今朝政由景王把持,正在清算东宫余孽。
北定侯府作为东宫心腹自是首当其冲,当天?便被抄了家。不仅如此,金陵的宣平侯府也夺爵抄家,男丁悉数下狱,只待明年开春押送京师问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