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程的路上,尚训与她说了几句起居注上的事情,见她神情恍惚,便问:“怎么了,你神情不太好。”

盛颜轻抚自己的额头,觉得一阵冷一阵热的,整个人十分晕眩。她眼前来来去去尽是瑞王尚诫朝自己看过来的那一眼,竟无力再对皇帝说什么,只能低声含糊应付道:“嗯……有点累。”

“朕送你回去休息吧。”他有些担心,一直看着她的脸。

盛颜只能低头避开他的目光,一声不响加快了脚步。

尚训真的送她到了朝晴宫。

其他人都已经被送到别的宫室去,唯有常颖儿正在院中嗑着瓜子看小宫女斗草。一见皇帝与盛颜进来,常颖儿赶紧跑到门口迎接,笑得天真烂漫:“圣上,修仪姐姐。”

尚训朝她点一下头,不动声色将盛颜手中的起居注拿走,轻轻抚了抚她瘦削的肩,叮嘱说:“去吧,早点用了晚膳安歇下。你今日累了,朕就不进去和你说话了,明日再过来看你。”

盛颜也觉得疲乏无比,只朝他行礼,恭送他离去。

常颖儿挽着盛颜的手,亲热地跟她说:“今日御膳房刚刚送来了几样点心,我吃了几个,味道可真不错,现在用晚膳还早,要不姐姐和我先用一点?”

盛颜点头,到屋内随便拿了个松子卷吃了,也不想应付常颖儿,只勉强对她笑一笑,说:“你也去休息吧,我先歇一歇。”

常颖儿笑嘻嘻地向她辞别了,到自己住的偏殿内,想着皇帝亲自送盛颜回来时,轻抚上她肩头的那只手,烦躁郁闷。

其他人从朝晴宫搬出去时,都羡慕她留了下来,以后伴着盛修仪,近水楼台自然先得月,可又有谁知道她每日看着别人蒙受恩宠的郁闷。

一个与自己同时进宫的女人,毫无家世,性情寡淡,唯一的强处,不过就是比别人都长得好看。

常颖儿摸摸自己的脸,又觉得沮丧。宫里最不缺的,就是漂亮鲜艳的少女,可像盛颜那样的美人,只有一个。

就这一点,她永远没有希望。

常颖儿把手中的帕子扯了许久,用力摔在床上。看看父亲前日托人给自己送来的东西,她咬咬牙,又拣出两个银香囊,堆下一张笑脸,重往盛颜住的屋子走去。

她慢慢走过窗外,窗户并未关紧,没有上闩的窗透着一条虚缝。常颖儿隔着窗缝正看见盛颜坐在妆台前,看着手中一个东西。

常颖儿一看见那张低垂面容,觉得自己心头那种烦闷又涌上来了。怎么会有这么适合低头沉吟的女人,脸颊的弧度,双唇的线条和眼睫毛的阴影,形成一种难以描画的姿态,令人可以一直看着她,无法移开目光。

她强迫自己将目光收回,落在盛颜的手上。

那是一个质地无比莹润的玉佩,被她握在掌中。玉佩的造型是九条龙,那光华在她手中动荡不定,颜色似乎隐隐在流动一般,让那九条龙看来似乎正在游动一样鲜活夭矫。

常颖儿这样见过无数好东西的大家闺秀,也从未见过足以与这块玉佩匹敌的珠玉。她在心里想,盛修仪哪里会有这样的好东西呢,想必是皇帝给她的。

心里的郁闷又积了一层,她闷不作声,走到殿内时又浮起一层笑容,叫她:“盛姐姐。”

盛颜手中的玉佩早已不见了,她坐在妆台前,转身看常颖儿,笑容淡淡:“有事吗?”

“有呀,我给姐姐看个好东西。”常颖儿将袖中的一对银香囊递到她面前,说,“这是我父亲托人从宫外带过来的,银丝摞的香囊,中间有机括,香块置于其中绝不会倾覆的。我觉得好玩,又想起姐姐上次送我的攒珠花,这也是还礼来了。”

盛颜赶紧说道:“那也是谢你的那对绢花,你何必还要与我再客气呢?”

“是呀,情意就是这样,我给你一分,你还我两分,我再还你三分,年深日久,姐姐和我不就是十分情意了吗?”常颖儿笑吟吟地将银香囊塞到她手中,示意她收好。

盛颜心下颇觉麻烦,无奈也无法拒绝,只能谢了她,拉开妆台将那对银香囊收好。

常颖儿一眼就看到了抽屉内层夹着一绺流苏。那正是刚刚那个九龙佩上结的流苏,原来她藏在夹层之中,可惜仓促间却没留意流苏,泄露了痕迹。

常颖儿暗自撇撇嘴角,又笑着与盛颜聊了几句家里父母托人带东西给自己的事情。盛颜想着自己孤身居住在城郊的母亲,又艳羡又伤感,便悄悄问她:“宫外可以送东西进来,那宫里可以送东西出去吗?”

“自然是可以的,只要你找到可靠的人帮你传递就可以。”常颖儿笑道,“如果姐姐信得过我的话,我下次帮你交给我家人,让他们替你转交,你看可以吗?”

“这可真是多谢了!”盛颜喜悦不已,立即便取出墨盒准备写信。常颖儿捂嘴笑道:“我家人还有几天才会来呢,姐姐不需着急,信可以慢慢写。”

[第五章] 孤荣春软驻年华

虽然常颖儿说不急,但盛颜还是连夜写好了信,厚厚一叠堆在枕边,几乎塞不进信封去。

写到天快破晓才终于停笔,第二天早上,她也难得没有早起。等到睁眼起床时,伺候她穿衣的小宫女悄悄告诉她,皇帝已经来了,正在外间呢。

盛颜赶紧起身,匆匆绾好头发出去一看,尚训果然在外面,正在看着她写给母亲的信。

她羞惭不已,赶紧跑去将自己的信一把按住,说:“这是我家信,就算圣上也不能偷看的。”

“哪有什么好看的,不就是絮絮叨叨说宫里什么都好,一切如意吗?这种报喜不报忧的信札,朕又不是没看过。”他笑着把那叠信笺又放回案头,然后抬头看着她,轻声说,“不过也是朕疏忽了,不应该让你与母亲分离这么久不通音信。”

“圣上有那么多大事,哪能顾着我这点小事呢?”她含笑收好自己的信,又收拾自己身边的钱物。

尚训坐在她旁边看她查点银锭,便问:“准备带什么给你娘?”

“她如今最需要的自然是钱了,我信上嘱咐她搬到城内住,或租或买一间小宅,请一个能操持家事的仆妇,这些钱暂时安身该够了。”她将小包裹仔细打好,对他微微而笑,“上月发的还是美人俸禄,下个月该能多一些补贴给母亲了。还得感谢圣上给我进阶,如今我不差钱。”

尚训含笑托着下巴看她:“全部都带给你娘,你在宫里不需要用吗?”

“咦?”盛颜倒有些迷惘,“我现在挺好的,什么都有,并不需要用到钱财。”

“你不准备笼络下人吗?不打点太后身边人或内局女官吗?”

盛颜这才想起这种事。然而她心中,却总没有一入宫廷深似海的感觉,只觉得这里并不是自己会永远待下去的地方。

她心里还存着虚妄的想法,觉得在父亲与易贵妃的事情水落石出之后,自己能从这个宫中走出,最终的归宿并不是这里,所以也一直并没有为自己做长期的打算。

所以她愣了愣,才说:“我母亲那边比较急,我这边,等往后吧。”

“真没想到,朕的后宫,居然有人这么穷,把钱交给了母亲就没有了自己的份。”尚训笑道,又凑近她问,“需要朕接济你么?”

“不……不需要。”她连忙摇头。

尚训见她脸都红了,不觉像逗小猫一样捏了捏她的脸颊,见她猝不及防地一愣之后,立马缩得飞快,终于哈哈大笑出来。

“行啦,朕就帮帮你,这两天就让你娘进宫来探望你,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