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会和我一起,探寻当年你爹想告诉我的事情吗?”他没有用代表皇帝身份的“朕”字,声音压得低低的,望着她的目光更是一瞬不瞬,“我想知道我母妃为什么会暴毙,而你想知道是谁盯上了你的父亲,对不对?”

他的声音这么恳切,那里面,不仅有深切的信任,还有深藏着的求恳意味。这几乎是平生第一次,有人在盛颜面前露出这样期待携手的神情。

盛颜只觉得心口一软,又想起父亲被下放之后,自己与母亲颠沛流离的往昔,不由说道:“是,就算为了父亲,我也一定要找出幕后真相。”

一直紧盯着她反应的尚训,惊喜之下探身过去,紧握住她的手,说:“以后在宫里,我们相依相靠,永不背离,好吗?”

盛颜猝不及防,手被他紧紧握在掌中,不由下意识地要抽回。然而他情绪激动,将她的手握得那么紧,让她根本无法缩回,最终只能在他的笑容面前,窘迫地点了点头。

天色渐晚,夕阳隔着窗纱照进来,薄薄一层晕红染在她的周身。她低垂的面容那么好看,令他一直凝望着她,笑容无法退却。

他在心里想,虽然她过分安静,不像别人一样对自己热情奉迎,可他知道她是安全的,不但不需要提防,还是这个世界上,唯一可以与自己一起探究当年秘密的人。

他望着她羞怯的面容,终于放开了她的手。他心想,上天既然让她来到自己的身边,那么,一定已经安排好了很久很久以后的未来。

所以,他不必心急。

春天很快就过去了,京城里开得邪魅一般的花朵,也逐渐开始稀落。

五月,一年中最好的天气。

盛颜在宫里过得很好,安静,缓慢,花团锦簇。

虽然她总是习惯性地在天还未亮时早早睁开眼,心里隐隐一惊,想今天家里不知道还有没有米面柴火,够不够自己与母亲熬过今天但在看到自己置身之处时,又暗自叹息,也不知是喜是忧。

雕梁画栋,玉宇琼楼。而她正是这个华美宫室的主人。

她已经不是那个日日要担心生活的盛颜了。

现在的她,是宫里竞相奉迎的大红人,连皇帝的元昭容,尚训十一岁时配的太子良娣,看见她都客客气气,叫她一声妹妹。尚训帝以身体不好为借口,常常不去上朝,大臣也已经习以为常,但从未像现在一样,宫里人要寻皇帝,除了他的寝宫就是朝晴宫。

在新进宫的一众妃嫔中,皇帝最为眷恋的就是朝晴宫盛修仪,在入宫伊始就迅速将她进阶为九嫔之一,到后来连近在咫尺的朝晴宫都嫌太远,直接让她每日来寝宫旁边的书房伺候笔墨。

“来,今天跟朕去个好地方。”

两人在书房待了不到半个时辰,尚训朝她勾勾手指,带着她从偏门溜了出去。

景泰苦着一张脸,遥遥跟着他们。皇帝与盛修仪浓情蜜意,并肩在前面走着,向来不许他太贴近了,更不许他偷听他们二人的窃窃私语。

然而景泰若是听见他们的谈话,恐怕会啼笑皆非。因为在他面前亲密交头接耳的一对人,讲的话却与他想象的完全不一样

“昨日在渊海阁,你看什么看得那么着迷?”

“我在封存的档案中找到了十年前的一些奏折摘要,就是垂咨殿的大学士为了方便先皇理政,在先皇批阅之前先行梳理的一些要务摘选。”

“咦,这些可是好东西啊,有没有重要发现?”

“没有,那地方尘封多年,没有圣上带着,我也进不去,所以只匆匆看了几本,我爹日常并不参与政事,在里面只出现过一次。”

尚训顿时来了精神,问:“不知是什么事?”

盛颜低声说:“是我父亲应先皇之命,编制供后宫传阅的文选已毕,特进献复命。”

“批复呢?”

“先皇朱批在奏折上,我见到的只是摘要,并无批复。”

尚训叹了一口气,说:“好吧,你说这样的小事,我们需要顺着查下去么?”

盛颜默默摇头,说:“编纂文选,似乎并无必要……”

“嗯,毫无头绪,根本累死了。跟你说吧,昨日朕找到了母妃当年的起居注,连看了一百七十多页,眼睛都生疼了。”

“有什么发现吗?”

“没有!整日就是早晚进膳名单,食量多少,见什么人,说什么话朕连看了四五年的起居注,连同年节饮宴在内,你父亲一次都没出现过,根本与我母妃不可能有任何交往。”

见他神情烦躁,盛颜便安慰他说:“此事隐藏内幕如此深重,一时半会儿哪会有收获呢?圣上少安毋躁,总会有水落石出的一天。”

尚训第一次听到她如此温柔慰藉的声音,不由朝她微微而笑,说:“是啊,反正朕有的是时间。”

盛颜也不由笑了,说:“圣上日理万机,朝廷诸事还在等着您呢。”

尚训却笑道:“等着皇兄就好,朕一直偏劳他,再过几年也无所谓。”

皇兄瑞王尚诫。

盛颜胸口有浓稠的血液缓缓流过去,让她整个人在瞬间恍惚。

那一场大雨,那一片桃花,竟似乎已经恍如隔世。

面对着皇帝在透帘来的阳光下笑得舒缓的平静容颜,盛颜却想起瑞王提到自己童年时那不自觉流露的寒意。她默然将双手紧握,低声道:“那可要辛苦瑞王爷了。”

“他是朕的哥哥嘛,朕只相信他。”他漫不经心地说,“现在这样多好,朕落得清闲,反正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管起来实在烦人。”

她心里默然低头,只觉自己心乱如麻,不想再听到那个人。

而他看她神情低落,还以为她是在担心自己,心下一暖,伸手去轻轻搂她的肩,笑道:“天底下可以不相信任何人,但朕一定会相信皇兄。”

盛颜身体一僵,但也不敢甩开他。

幸好他随即也就把手放下了,两人在空无一人的宫道上缓缓走着,他的声音低微,几若不闻:“朕十岁登基,朝政都在皇叔的手中。去年,有十几位大臣提出让朕亲政,皇叔在朝廷上逼朕给那十几个朝臣定下谋逆罪名,朕没有办法,不得不应允,回宫后……”

他犹豫了一下,她知道必定是与瑞王有关的事情,便轻声问:“回宫后瑞王怎么说?”

“皇兄对朕说,现在摄政王逆心已露,不能再姑息下去。”他讲到这里,脸色微微一白,似乎想起了什么可怖的事情,到现在还在后怕。

良久,他才转头看盛颜,喃喃说:“后来皇叔在宫中暴毙,他的血就溅在朕的脸上……朕心里,心里真是……皇叔对朕,其实也不是不好的。朕小的时候,他到宫里,总是带一些宫外的精巧玩意过来哄朕……所以皇叔去世后,朕因为心里难受,大病了一场,到现在还是没有养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