气氛一时凝滞,魔教众人笑声骤停,不约而同都望向了他们的教主涂子龙。男人唇角的弧度最终还是落下了,视线停留在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毛头小子身上。较之金许缘濯清涟而不妖的干净感,白煌便是一股子不沾烟火的清冷。“有意思。”涂子龙拢起了自己的袖管,“来。”他冲着白煌摆摆手,轻言道。
见涂子龙不用武器,白煌将手中的剑挽了个剑花插入地面,直挺着背脊走出了队伍中,竟是打算赤手空拳与涂子龙较量。“教主,白家出了两任武林盟盟主,此子怕不就是前段时间被传言说是下一任正道盟主的白家少主。”一旁向来消息灵通的右舵使与涂子龙说道。
“行了,我下手知道轻重。”涂子龙一摆手,便冲着白煌走去。
涂子龙其身形高大实在不似汉人,反而有些蛮夷凶悍的魁梧劲。待两人距离拉近,白煌便更是能体会到面前涂子龙体格给他带来的压迫感,比起在一众青年中已是身高提拔显赫的白煌,男人还要高出一头,再加上慑人的气势,便如面前忽然立了一座撼不动的泰山一般。
白煌先动的手,他的攻势中规中矩,拳路攻向并非要害的几处。涂子龙冷笑,那群正道人士倒是会教,硬是把人养成了温室里的花骨朵,半点血腥味儿都尝不见的。他拦下白煌拳头,掌成刀状劈向白煌手腕,随即便瞬息间化成钩爪死死掐住了白煌脉门。“堂堂白家少主,没成想竟也被养废了。”涂子龙下手并未留情,白煌被掐住的手腕已是乌青一片,隐约肿起。
“滚吧。”他一脸扫兴的索然,伸手一记掌风将白煌打向那群逐渐浮现出一层惶惶之色的小崽子。
“慢!”白煌抹掉嘴边血渍,眉眼间满是执意。他不信自己连涂子龙一招半式都破不了。“未分胜负!”他以内力震出一旁的佩剑,刃芒闪过一瞬即朝涂子龙面门刺来。男人倒也不疾不徐,他面上已显出几分无趣,在侧身避开利刃时结实的长腿如鞭一般踢向白煌举剑的手。
离得近些的,都能分明听见骨裂声。
白煌的手臂不自然得垂耷下来,冷汗自他额头上渗出,连嘴唇都是褪尽血色的煞白。他猛地抬起视线看向面前的涂子龙。“若是不想死在这儿,那便滚下山去吧。”男人意兴阑珊,放下了卷起的袖管冲面前一群歪瓜裂枣的正道人士摆摆手。
“只要教主让我们带回金许缘金小公子,我们自然不会多留。”白煌因为疼痛而嘶哑着的说辞成功令男人回头看向他,那双眼睛里毫无笑意,如同冰棱一般扎在白煌身上。
“金许缘?”男人的嗓音微沉,回过身朝着白煌缓缓踱步而来。“你们是什么关系?”
“金许缘乃是白某青梅竹马,又系同门师兄弟。”
涂子龙脚步停在白煌面前,在定定看了白煌片刻之后反倒笑了,可言语却是杀机毕露:“既然如此,便是留你不得。”饶是众人都未反应过来,白煌便已是被涂子龙一掌打下了断崖。耳边只能听到风卷衣袂的猎猎风声,在片刻后消弭化作一片死寂。
“白煌!”
涂子龙皱眉看向门口一脸凄然的金许缘,片刻后缓了神色朝对方走去:“你怎的出来了?回去吧。”他伸手揽过对方肩膀,意欲将人带回去。
“涂子龙!你曾说过魔教不会妄伤人命!”金许缘捣着胸口,连声音都喊得劈了岔。
男人未说话,最后同旁边看戏一般伸长着脖子的教众指使道:“把他带回去。之前看着他的人,去戒律堂自领三十鞭。”他脚步微顿,最后瞥了一眼怔怔如雕像一般凝固住的正道人士,嗤道:“送客!”
然而,原本乖得跟小猫似的金许缘却忽然闹起了脾气,不吃药也不吃饭,甚至半夜里总是闹腾着想要逃跑。饶是涂子龙也被作得有些厌烦,索性打了根链子直接将金许缘栓起来,就算是涂子龙端好心态想要哄哄金许缘,对方就总是能用各种各样的方式激怒他,弄到最后不欢而散或者换个方式说,他们之间的关系越发僵冷。
这种剑拔弩张的冷淡磨耗了涂子龙的耐心与兴致,他开始减少去见金许缘的次数,甚至已经开始打算将其送回金家,再去物色另外的美人了。“教主,白家那边已经知道白煌被您打下断崖的事情了,似乎正打算纠集武林上的几大派来向咱们宣战。”
“那便应了!”涂子龙说道,“权当练手罢。”
两方僵持了近三四个月,正道依旧是半点收获也无。却在某天夜里,涂子龙在屋内嗅到了一阵血腥气。他侧耳听着门外的动静,依稀能辨出正朝他走来的脚步声。砸开门的是重伤的魔教子弟,趴在地上挣扎了两下便晕死了过去。
涂子龙正浅酌美酿,见来者依稀算是眼熟的模样却是怎么都想不起对方身份。索性便斟上一杯酒仰头饮尽,随即那盏瓷杯便在男人手中化作齑粉。“魔教倒是不缺不请自来的客人。”男人笑了一声,伸手将酒壶朝着对方面门掷去。
来者偏头躲过了酒壶,沾满了血的双手拂过门框留下骇人的血迹,那些未凝固的属于魔教人的血从他的指尖滴落,可对方那双眸子却死死得盯在涂子龙身上,有些叫人毛骨悚然。此人正是被打下断崖的白煌,他面上神情素冷,隐约带着一股似是压抑着什么的生硬。
“阁下夜闯魔教,总得报个名讳吧?”涂子龙当真是记不得面前人是谁,问话也是极为自然。
“白煌。”
这次无人在旁提醒涂子龙,他甚至都想不起白家是个什么玩意儿,于是也不过轻描淡写一句:“白公子深夜拜访所为何事?”
白煌的反应有些一样的迟钝,似是过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涂子龙说了什么。“与教主切磋一二。”
涂子龙略一挑眉,没有拒绝。
在男人看来这不过是一个无聊的漫漫长夜中打发时间的小事儿,他与人走到院内,乌云蔽月,在昏暗中那个站姿笔挺的白煌越发令人感觉诡谲。涂子龙能感觉到对方呼吸缓慢,似是龟息又较之不同。对方步法轻浮,眼角余光一瞥来时的路竟是一个脚印子都未留下。这一次,还是白煌先出的招。
他只不过轻点地面,人直冲涂子龙而去。
但这一次涂子龙并未动手,反倒是更重防守,接连退了三四步避开了对方的攻路。对方净往刁钻的死穴上打,一时之间竟把男人牵制住了。但十几招下来涂子龙才算摸清了对方套路,这才出手。
不料对方等的就是他出手这一瞬,涂子龙心中自觉不妙,可臂上被对方打中了麻穴,接着就是直取肩膀。涂子龙猛地下身一记回旋,借着卷起的沙尘弥漫后退。也不知那厮用的是哪门子歪门邪道,他手臂这一时半会儿竟然还未缓过麻,衣服上也沾着了对方手上的血腥。
“教主为何要避?”
对方轻飘的语气像是在耳边似的,涂子龙心下大震,腹上已是避之不及地挨上了一掌。丹田内息竟被搅得大乱,一时之间连气都提不上,血腥气在喉头翻滚,男人硬是咽下了。“你到底是何人?”他们魔教什么时候招惹了这么个“大人物”?
正当白煌欲一掌将其毙命时,模糊的叫喊声使他停了手转头看向声音的源头处。那是一间屋门紧闭的房间,他快步走到门前将门踢得粉碎,便瞧见床头的金许缘。“白煌!白哥哥!”金许缘一脸不可置信,起身时带动了金链窸窣作响。白煌神情晦暗,一记掌风便将金链从中打断。“我、我见你追下断崖!你、你……你竟没事吗?”
“说来话长”白煌抿了下唇,似是笑却又非笑,一张面皮扯出的表情古怪得很。“那魔教贼子敢这般对你,倒是得让你亲手杀了那畜生才算解气。”白煌说话时语调平板,有些过分的冰冷。那股子寒气像是透过对方抓着自己的手腕儿传过来似的令金许缘忍不住打了个冷噤。
涂子龙并非不想跑,他内息打乱一时之间几乎连腿都是软的,浑身上下连个手指都控制不得。只能眼睁睁看着白煌将金许缘扯到了自己面前。“你想怎么杀了他?”白煌看了一眼涂子龙便撇开了视线,轻声询问着身旁的金许缘。
“我……杀……?”金许缘见男人跪在地上,那是从未见过的狼狈,反倒是不知所措起来。那张小脸一下子苍白起来,“能、能不能别杀了他……”他这话说出口几乎未过脑子,等反应过来时只听见涂子龙一声轻笑,金许缘便连眼睛都不敢往男人那边儿瞧了。
白煌的目光却叫人悚然,“许缘,你可是被魔教之人迷惑了。”他说完,便是踢向男人。这一脚毫不留情,直踹在男人心口。涂子龙胸口一痛,方才咽下的血气瞬间涌了上来,他咳出些血来,却也并未流露多少弱态,只是心里清楚这一次怕是难逃死劫,倒是不惧。不过他这才想起这个“白煌”到底是谁,忍不住扯了扯嘴角笑起来,没想到自己竟然亲手埋下了祸端,那时候该是当场将人杀了的,也是到底是命硬到什么程度才能掉下万丈深渊不死,练成这般诡谲功夫?涂子龙怕是死到临头都想不通是怎么回事。
这是魔教教众听闻风声逐渐围了过来,气氛却着实诡异。
其中年岁较高的一位走了出来,未看涂子龙,反倒对白煌行了一礼。“未成想在老朽殒命前竟能瞧见魔教真正的教主。”
得,这糟心事儿还真是一桩接着一桩。
其实涂子龙本非正当的继任者,这魔教实际上也是一代传给一代,其标志就是代代沿袭的密传功法。只不过上一任的魔教教主因为参透不出境界而走火入魔,谁都不知他去了哪里于是到涂子龙这儿,就是弱肉强食,胜者为王。是了怪不得白煌使出来的招儿都怪模怪样的给他一种熟悉感。
“那你们便将涂子龙拖下去打死喂狗吧。”白煌神情漠然。
是了,练那邪门功夫性子是会大变。
金许缘被这情形吓了一跳,急忙制止道:“白哥哥!别了别了!这你、你这样与是非不分草菅人命的魔教之徒有何分别?”
“分别?”白煌顿了一顿,竟然眨眨眼似是在考虑金许缘说的话。“你说得对,魔教之徒可不能这么爽利死了,特别是其教主自是更不能随便弄死。”他看向涂子龙,眼中分明浮现出些许躁郁,却又被硬是按捺了下去。
“给他喂了化功散,关进地牢。”白煌说道,“既然有胆子碰了武林盟的人,就将其调教了送到镇上的小倌楼里去好好尝尝男人的滋味儿。”
至此,涂子龙面上神情终于凝固住了。“要杀便杀我……!”怎可能受得了那折辱!他当即决定自我了结,却是被白煌发现,快了一步伸手卸了男人的下颚骨。
“白哥哥你!”金许缘急得眼睛都红了,“他没有碰我白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