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1 / 1)

周安将脸颊边的一缕发捋到耳后,“龌龊?”他睨着黄謦,反倒情绪渐渐平静下来,“黄公子明堂正道,周某自然不及。”周安拽住黄謦因折过一次而略有些僵硬的右臂将人拉了起来,没等对方站稳周安便松开手捻搓起指间从人衣衫上沾到的细尘,似是连碰黄謦一下都嫌恶肮脏。

他们身处二层,周安推开窗户便能瞧见底下的整个庭院,这会儿里头已经挤满了人。

“既然黄公子知我周安秉性龌龊,就该知道这三日我不可能只在此枯等。”他视线转向黄謦,“是一百三十四条人命,还是李谷昌一人,皆看黄公子一念之差。”黄謦心中惴惴,兀自走到了窗边望下去,几乎瞬时间就滞住了呼吸,整个人如坠冰窖。

等待三天的时间,足够令周安残存不多的理智彻底消耗殆尽,找不到黄謦与李谷昌,他便只能拿其他人打发时间。万幸,他还记得小说里所有和黄謦接触结识过的人,便陆陆续续将不少人都捉来了。其中大多都是举家被捉了来,不乏年幼稚童与襁褓婴孩,如今已粒米未进的等着黄謦多时。

“周安你!”

“怎么?还需要我替你一一介绍不成?”周安神情寡淡,“那是曾帮过你多次的河环城城主常歌,你们曾相谈甚欢,他更有过将女儿许给你的想法,如今他一家七口生死只由你一句,黄謦,你帮是不帮?”这恍若视人命如草芥般的话听在黄謦听来震耳发聩,隐隐令他胸中血气翻涌,喉咙里已溢上铁锈味来。“边上那个,是告诉过你不少武林秘辛的消息贩子,你曾出手救过他一次,他便当你的眼线,对你可谓忠心耿耿,黄謦,你救是不救?”

窗前的黄謦又哪还有余裕反驳,他呼吸粗重,整个人因为面前两难的困局而发颤不已。他曾被教导过,人生难以两全,若为大义那或许总需要去牺牲些什么。而一百多人的性命与一人往后的命运相较,孰轻孰重,黄謦知道自己心中早已有了答案。

他的一切似乎都被周安握在手里,甚至知道什么样的威胁对他而言最为有效。这种被窥探感令黄謦感到些许窒息,可哪怕是再怎么显而易见的答案黄謦却如何都说不出口,他甚至想从窗口边退离。周安拽住了黄謦的头发,将其死死得按在了其必须面对的现实前。

“选吧。”

煎熬感熏红了黄謦的眼睛,他脑袋里面阵阵嗡鸣,难以思考。

他干燥起皮的两瓣唇张合片刻,“我、选”黄謦的声音嘶哑得变了调,犹如绝境中困兽最后的悲号。

结局已定。

偏僻的山村唯有风景是独有的秀丽怡人。

李谷昌有些笨拙得想将长发束起,但这种简单的事情如今做起来却有些力不从心,哪怕是打个结都能感觉到使不上劲儿。肩膀被轻轻拍了拍,他回过头,就见是被安排来照顾自己的哑妇,“阿婆……”李谷昌有些不好意思,却并未拒绝对方拿起梳子重新帮他梳理起一头松散的头发。“麻烦您了。”他伸手摸了摸束高的头发,朝着妇人眯起眼笑着道谢。

哑妇摆摆手,随即便指了指方才放到桌上了的饭菜示意。李谷昌道了谢后,她才出去继续忙活别的事情。

那日他醒来是在马车上,彼时天色才刚亮他就被颠簸感惊醒,或许是因之前那大半年来都与周安待在马车上的缘故,李谷昌几乎是下意识的倍感恶寒。他甚至以为无论是自己被救还是周安被伤都只不过是一时梦魇,睁开眼后最终还是得面对周安与永无止境的折磨。

但他只瞧见了陌生的车厢,除去睡着的软垫外只有搁置在角落里的干粮与水袋。李谷昌好一会儿没有缓过来,直到瞧见手边的信封才明白过来是黄謦做的安排,彻底让他从周安的控制中脱离出去的安排。

黄謦还说,待一切结束之后,就会来看他。李谷昌这会儿又将信件小心得拿在手上看,光是这两日,他已看过数十遍了。他想,若是没有周安,他或许会愿意跟着黄謦走南闯北得去冒险,不李谷昌想,就算是现在也并不晚。他能感觉到身体的底子还在,即便要重新练起大约也是很难,但李谷昌这会儿尝到了自由的滋味,便忍不住滋生出莽撞的希望来。

他吃了饭,便将黄謦的信件慎之又慎得收进柜子里。黄謦为他安排的住处偏僻且临近山边,李谷昌这会儿便打定主意上山去练练拳。

只不过李谷昌终归是小瞧了手脚筋断裂的后遗症,即便如今他能够如常人那般走路,但若长时间的跋涉却难以坚持。他的后脚跟会麻木到失去知觉,脚掌像是不受控制,走到山腰的时候已是两三步就会摔跤。他的手握不住赖以支撑平衡的树枝,更难以借力用劲,到后头跟止不住的发颤。

可他如今是自由的,这给了李谷昌仿佛无穷无尽的冲劲,硬是让他跌跌撞撞地爬上了山顶。他觉得自己凄惨狼狈得不行,却忍不住笑意,即便迟钝绵软,李谷昌也认认真真地将一套基础拳法顺了一遍。

他踢腿时撑不住平衡,倒仰着摔到地上,却也未磨削掉半点高涨的心情。

树林在耳边飒飒作响着,李谷昌不自觉阖上眼,记忆中的空洞正慢慢填上了一部分,他的手指蜷曲着虚握起来,到最后抬手遮住了眼嗤嗤轻笑起来,眼角泪痕没入鬓发间,“我是李谷昌,李家后人”他喃喃着,浑身狼狈得躺着一次一次地深呼吸。

微弱的呜咽声传进他耳中,李谷昌微微侧目,看向不知从哪个沟里爬出来的小奶狗。他这会儿已经有些起不来了,便慢慢挪过去瞧,那是只脏兮兮的胎毛还未退掉的小奶狗,这会儿分明是虚弱得连气都喘不上,却还用尽了力气叫着。

大概是无论如何都想活下去吧。

他伸出手臂,将小狗揽近,喃喃自语道:“要好好活下去。”李谷昌笑了一下,眸中隐约亮起微弱的光来,他小心得摸了摸那毛茸茸的脑袋,扶着旁边的树干慢吞吞得站起身往山下走。“不知道黄大哥什么时候回来啊……”他低声笑道,“真不知如何感谢他才好。”

第37章 过度痴迷-37

楼下隐隐传来嘈杂声,掺着兵器交戈的铿锵。“盟主,有人声称亲眷被俘,过来讨要公道的。”黄謦的话被打断,连同周安心中强压的焦躁也跟着顷刻反噬上来。他没有理会门外的人,径直上前扼住了黄謦的脖颈,他现在只需要一个答案。

“说出来,李谷昌在哪儿?”方才步步紧逼的冷静轻易便崩裂开来,露出里面极具攻击性的躁怒。他只差那么一点点就能让黄謦坦白了,趁着对方难以抉择,矛盾得心神震荡,理智不堪一击时拿到他想要的答案。可方才的横生变故足以打断黄謦紊乱的思绪,给他那么点挽回理智与思考能力的余地,更叫周安功亏一篑。他的瞳孔染血般的殷红,“说啊!”

黄謦眸中泪意未退,却已完全回过神来。他有些吃力得扯起嘴角:“三天,”他想到了什么,道:“就算是你,怕也抓不了那么多人。”黄謦一时心慌,竟叫周安硬生生诱导过去。从楼上他原本就难以看全庭院中那些人的样貌,只不过被周安三言两语便挑拨得当了真,河环城离着这里少说也有半个月的车程,怎么可能三天就将人妻儿老小全都抓来?

一百三十四人,住的地方各自分散,即便有武林盟的宵小听从周安差遣,也难以在三天内就找出这个人数。黄謦虽心绪勉强平复下来,却不得不承认周安带给他的压迫感实在过于超脱常人,才会叫他近乎下意识得相信了对方的说辞。

周安微微侧首,手指捻着黄謦的咽喉,哪怕神情淡泊得近乎面无表情,可杀意却越发浓重。“……所以呢?若是陌生人,黄公子便不救了吗?”他迫着黄謦做取舍,“区区一个李谷昌,当真叫黄公子这般念念不忘?”那后四个字仿佛在周安嘴里咀出了血腥味来,却只引得黄謦发笑。

即便黄謦与周安见着不过寥寥几面,可也知道对方绝不是多话的性子,李谷昌不见的事正显然令周安越发焦虑,隐隐踩在失控的边缘。“区区李谷昌,你又何必如此惦念!”黄謦喉骨几近快被捏碎似的钝痛不止,但仍旧刻意刺激着周安的神经。黄謦心如鼓噪,看着周安紧缩的瞳孔中泛起的猩红,那是走火入魔的先兆。

“他是我的。”周安低声喃喃起来,俨然正慢慢陷入不可自拔的魔障中。

还差一点,就差一点

脖子上的挤压越来越重,黄謦却无心顾及自己的处境,只看向面前的周安。如今出声已变得如同在透支自己生命一样痛苦,“他、不是”黄謦的喉咙里发出破碎的气音,眼前的光线正随着缺氧而转暗下来。

门外又来了人,在短暂的低语交谈后还是抬高了声道:“盟主,那人说若你是为寻人,他知道下落。”

脖子上的桎梏倏然松开了,黄謦弓起身一阵急促喘息,但脑袋却嗡鸣起来。他甚至以为方才听到的濒临死亡时产生的幻觉,可等他抬起脸时,只瞧见周安头也不回地离去时的背影。黄謦知道,是因若出现知情的第二人,那他对于周安就意味着毫无用处。他只能寄望于那不会是自己想到的人,他在这件事中唯一托付的人。

但现实难如人意。

来者就是亲自将李谷昌送出城的车夫,准确些说是黄謦的旧友胡余雀,他那日将人送到地方后觉着奇怪便返程回来想与黄謦问个究竟,却发现整座城都被腰上挂着武林盟牌子的江湖中人严防死守,从城门到集市处处都布着眼线。说来也是巧,他藏身在街头巷尾将事情听得七七八八,便知道是黄謦那日是从武林盟中偷了个人出来,而武林盟正大张旗鼓得搜找。

可与黄謦相识甚久,胡余雀自然知道对方品性如何,也在暗中按捺不动得在武林盟附近待了大半日直到他瞧见自己的幼子被人带进了里头。他的妻子年前因难产离世,幼子身体打小落下病根,磕磕绊绊才养到三岁这才彻底叫胡余雀方寸大乱直接找上了武林盟。

是,周安三日内不及找到所有与黄謦相关的人,可命令却是发出去了,而最先到的就是胡余雀的亲眷。饶是周安,也不会想到时机会来得如此恰到好处。他到庭院时,胡余雀已是双拳难敌四手,早早狼狈得被反剪着双臂押在地上,一旁孩子呜咽不止。

将黄謦郑重其事交代的事儿说出来着实令胡余雀羞愧难当,可他孩子吃不得苦,如今一番长途跋涉已有些泛起病色。黄兄弟也该是能体谅的,更何况那人本就是从武林盟中偷出来的,就算回去了胡余雀不免拿在市井中听闻的传言给自己的所作所为开脱,哪怕最开始他已能猜到其中有不少隐情。“爹爹……”旁边的孩子啜泣着唤他,可江湖上的情义又哪能说得清楚。罢了罢了,这次算欠黄兄弟一回,往后再多做补偿便是。

更何况,为一人牵连诸多无辜也着实说不通道理。胡余雀与李谷昌未曾有过交集,驱车送人也不过是顺水人情,如今想通了又怎么可能开不了口。他抬起头,方见着周安的模样便被惊得一怔。

周安还陷在血气翻涌激起的躁戾中,可在样貌的加持下却更是多出几分慑人的邪性瑰艳。他甚至是罕见露笑的,足以叫周遭的动静都跟着滞住须臾。“你知道我在找人。”

“……我知道,那日夜里是我将黄謦带来的人送出城的。”胡余雀舔了舔唇,有些莫名忐忑起来。“但我得知道你与那人是什么关系?”哪怕是结局已定,他还是揣着戒备心问道。

“那是我的师弟,我的人,”周安轻声答道,面上的浅笑却慢慢敛起,凝出冷色。“黄謦却把他抢走了,你说他什么居心?”

这问题胡余雀又怎么可能知道,他抿起唇没有回答。

“所以告诉我,我的谷昌在哪儿?”周安压着鼻息,连呼吸都跟着放缓下来,却散发出令人悚然的攻击性,叫胡余雀不自觉就跟着紧绷起来,他直觉感到对方的说法有什么不对劲,可旁边的孩子这会儿已然被吓坏了,怯怯看着周安已有些喘不上来气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