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由不得黄謦想得多些。
他将睡着的人抱了起来,悄然走出屋子。
多亏了周安的出现,黄謦的性子被这段时日磨炼得谨慎细微不少,也做足了准备。他想到了若玄机也无法阻拦周安的可能,自然也留有后路。武林盟对他们并不安全,他早已寻好了一处僻静地安置李谷昌,安排下哑妇照料。只要他不说,哪怕是周安也不会再知道李谷昌的去向。黄謦走出后门却未停留,反而一路沿街拐过两条小巷,这才与安排好的马车接头。
车夫是他的旧识,办事牢靠且是异乡人,此次接头也要求其避开他人耳目。
他必须要保证这一遭不会留下任何痕迹。“拜托兄弟了,将他送去那儿便会有一哑妇接应。”黄謦再三叮嘱,不免叫车夫也有些紧张得看了看被抱进车厢内的人。
“这般大事黄兄怎么不亲自护送?若是出了差池……”
黄謦摇摇头,这会儿将信件放到了李谷昌身侧。“他若醒了,你便让他读信。我留在这儿,暂且抽不出身,待之后再去看他。”这儿总得留下人同那疯子周旋,若是能将周安杀了便是最好,若是不能也叫那周安再寻不到李谷昌也好。
不远处传来振聋发聩的动静,黄謦只觉眼皮一跳,顿时脸色丕变冲车夫喊道:“走!”事态生变,饶是黄謦也没想到哪怕是一晚的时间都熬不过,他最后看了眼疾驰出去的马车,随即动身原路折返回武林盟。
越是靠近,黄謦的心口跳得便越厉害。
待黄謦走进庭院时,恰巧目睹周安从他原先安顿着李谷昌的房内缓步踱出。对方似乎并未瞧见他,反而看向了站在另一边的玄机。“你瞧,师父,”周安的语气堪称平淡,可却充斥着令人毛骨悚然的味道。“他被藏起来了。”哪怕是黄謦这个距离,已隐约能感觉到周安给人带来的那种近乎窒息的压迫感来。显然周安不知为何实力提升颇多,甚至是玄机也被压下了气势。
玄机哪里想到周安对他的话置若罔闻一般,他好言劝着对方多忍耐两日,莫要逼急了师弟,也好叫他能对外处理好这些麻烦事儿。没想到周安竟不听劝,兀自便决定去见李谷昌。玄机无法,可还是惯着周安的性子将李谷昌的住处如实相告。
只不过没有想到的是,原本该在里头的人这会儿竟不见了。玄机被徒弟这般当众质问多少也有些觉得丢面,却还是按捺着脾气和周安解释:“之前李谷昌就在这屋里,或许是谁带他出去吃饭了也说不一定?”他笑着上前,“小安你先别急,师父帮你问问。”可转头玄机就变了脸色:“李谷昌去哪儿了!你们还不快说!”
周安却十分清楚这一出,如果不是因为玄机的多此一举,他如今合该早已杀了黄謦那个奸夫,将李谷昌放进他准备好的笼子里好生豢养起来了。可现在呢,男人被黄謦藏起来,甚至或许如今正在行什么苟且事。他将李谷昌教得那般乖巧听话,如今却指不定被姓黄的平白占了。因为什么?只因为那姓黄的腌臜小人是主角?所以就连老天都在帮黄謦,无论是谁都在帮那这天杀的小人
瞧瞧,就连从小养他的师父也是如此。
但即便是周安,也未忘记玄机的养育之恩,只得竭力按捺下愈发暴戾的情绪。如若是平日的这个时辰,他早该抱着李谷昌睡下才对。周安闭了闭眼,神经像是被尖锐的针刺一般反复抽疼,他只得返回身后那间玄机声称李谷昌呆过的房间,以免当下心生怨怼着对玄机动杀手。周安瞥见了被搁置在床榻上的绒毯,直到将其抓进怀里嗅到上头男人的味道后,体内那阵不断翻涌的躁怒才稍稍平息下来些许。
“黄謦会带你去哪儿……”周安喃喃着,不断尝试着翻出记忆中小说里可能的地方。但与以往不同,陌生的毫无头绪感让周安有些怔怔,到最后只抱着绒毯坐在床上发起呆。
玄机在外头吵嚷了一番这才跟进屋内,见状叹着气坐到周安边上。“小安,你别担心,会找着的。”周安却掉了魂似的毫无反应,玄机为了宽慰索性说起那以前的事儿来,带着点怀念的调子。“当年我带谷昌回来,原本还以为你得花不少时间才能接受呢。”
“可你呢,谷昌一来你那眼睛都黏人身上了,每次人一跑你在我面前臭着张小脸,可非得等我开口让你去找。”玄机说起来便有些没完没了的,将那些自个儿觉得啼笑皆非的事儿都抖搂出来,“你一人独自长大难免不懂如何与人相处,养成了这嘴上挑刺的性子。可摆明着喜欢谷昌喜欢得不行!”
不,那只是因为他不明白为什么李谷昌在遭受灭门之灾后还能是那种性子,他不明白对方存在的意义。周安眸子微转,可素来没有耐心的他这次却并未打断玄机的唠叨,只是安静地听着过往的事情。
“嘿你还记不记得,当初谷昌一心想出去报仇,我不过是说通了他叫他哭出那么一通,你就小半个月都未曾给过老头我好脸色看呐!”玄机如今想起来也是颇感唏嘘,“自那之后原本我也想带着谷昌每日习武,可我一和谷昌说话你那小脸就拉老长,就死盯我防着那小谷昌再被我惹哭咯。”那段时间可着实难受得紧,周安天天就瞧着李谷昌,稍微凑近些都不成。玄机那时未曾想太多,只觉周安早慧懂事,哪怕管着个稍大些的李谷昌也有条不紊的。索性便歇了心思,除去李家秘法由他亲自教导外,其他的事儿都潜移默化得让周安包办了。
可对周安来说,他那尽是麻烦围绕的幼时回忆在玄机口中就变了味。他不过是觉得李谷昌哭起来聒噪麻烦罢了,也不曾想过要管对方。甚至从很早开始就给李谷昌下的毒
玄机恍然不觉周安眉头紧锁的异样,继续说着:“那时你们吃饭、洗澡就连睡觉都在一块儿,索性时间久了谷昌也似乎明白你的脾性,渐渐同你亲近,虽说偶有争吵,但感情甚笃。”
对了,他是什么时候给李谷昌下的药?周安攥着手上的绒毯,眼神有些涣散。
“老头我记得好像是谷昌那会儿练武才三个月自以为有些本事便偷跑出去,回来的时候才那么点没破皮的伤,你那会儿气得呀,啧啧啧,眼泪水滴滴答的!”玄机忍不住笑,那会儿周安气得厉害,说出的话跟淬了毒似的尖酸,对着李谷昌就是一顿数落。那小谷昌也老老实实受着,嬉皮笑脸得哄着周安,好似从那时候开始周安便在药理上也用了心。
“从那之后你便将人管得紧紧巴巴,人上镇子遇上些什么事儿都得说,嚯,瞧得老头我都难受!”但也因此,玄机才放着二人独自生活,周安性子专制,可他瞧李谷昌却也未有什么怨言,次次都迁就着,每天都乐乐呵呵。
是,他们从小一起吃饭一起洗澡,可那又是什么时候分开的?
那些零碎的曾被忽视的记忆逐渐冒出,周安忽然回想了原本一起入浴时目睹李谷昌赤身裸体的画面,他看着对方往背上浇下一勺热水,看着水流沿着对方已显出轮廓的背脊蜿蜒流淌,看着对方面上嬉皮笑脸的表情褪去后的眉眼映着尚且青涩的俊气。他那时不知为何便怒从心起,可气的又是什么?
气李谷昌将来会在黄謦身边不离不弃着陪伴的注定命运,气李谷昌将来会离他而去。
“现在看来,你这若不是日久生情,那也该是一见钟情了吧!”玄机拍拍周安的背脊安抚,“你师弟伴你多年,不会抛下你的,小安,且放下心。”
“更何况……他能不忘仇恨,却活得毫无阴霾,总有你几分功劳。”
“是……我,”周安喃喃出声,喉咙里溢出近乎扭曲的声音,他攥着绒毯的双手手背鼓起青筋,“是我。”他眸中猩红,终于明白了那唯一的怪异处。
为什么小说中李谷昌突遭家变却能养成那样的性子,是因为有他周安。
他的存在,在小说中被抹除了。
就像是为了让所有事情都往最好的方向发展一般,如果没有他,李谷昌就会跟着黄謦离开,如果没有他,那李谷昌就会名正言顺得被黄謦占去。
可凭什么?
“明明是我的谷昌。”
“从一开始就是,我的。”
第36章 过度痴迷-36
黄謦只堪堪藏了三日,被带到周安面前时已是满身狼狈,可两人之间的反应却似颠倒。被捉下的黄謦神情淡然,反观周安却已是躁郁难掩。周安视线转动,直到半晌后确定了没有自己想见的人后才出声问道:“李谷昌呢?”
压着黄謦的二人不自觉绷起身子,却不敢出声回答,只垂下脑袋硬着头皮伫立原地。
地上被反绑着双臂的黄謦却轻笑出声,“是你棋差一招。”他不加遮掩得讽着周安的无用功,像是完全未曾考虑自己当下处境。
那日后半夜,周安的耐心告罄,将武林盟里里外外翻了个彻底,即便是禁室也未能豁免。武林盟的传统已沿袭二三百年,收占的秘辛不计其数,足以迷了心志不坚者的眼。堂堂正道盟会,却因私欲贪婪到最后自相残杀,拉开一场别开生面的闹剧。到最后,活下来的都是群只为利益的宵小,为着到手的好处对周安唯命是从。
城门被封,街上四处都是巡查的眼线。黄謦躲了三日,不过是为拖延时间而已。
周安如今又怎么可能想不明白,恐怕李谷昌早已经被对方藏到了无人知晓的地方,就算现在将整座城翻个底朝天恐怕都已来不及。黄謦那副笃定的模样看在周安眼里俨然便是小人得志,这人自李谷昌面前一副道貌岸然的模样,可谁知道心里头揣着什么腌臜阴私,这会儿恐怕是觉着李谷昌已成他囊中之物了才如此气定神闲。
若周安只单单是这个世界生活的人,恐怕对黄謦的行径毫无对抗的办法,只可惜他手中仍握有底牌。周安挥退了黄謦身后的二人,让屋内只剩下了他与黄謦。与初见相比,对方着实犹如从云端坠入污泥,再不复周安曾几何时曾向往过的儒雅高洁。“你是怎么勾的他?”周安轻声问着,眸中却是森然。“脸吗?武功吗?还是这张能说会道的嘴?”他蹲下身,与跪在面前的黄謦持平了视线。
这番藏着昭然恶意的话叫黄謦敛起了面上的轻笑,即便对接下去自己将沦落的下场心知肚明,此时也不禁生出一层冷汗浑身紧绷起来。他自认无惧无畏,做的一切皆无愧于心,却抵不过周安心思肮脏随口编排。
“你把他藏起来,是为什么?”
“你只是想藏着李谷昌,你想和我一样随心所欲得弄他罢了。”
“我关着他就是卑劣小人,你藏着他就是理所应当?”
黄謦咬紧了牙,“周安,别以为所有人都和你一样龌龊!”他太阳穴隐隐跳痛,眼中已翻滚起走火入魔的血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