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空声乍响,周安伸手攥住了迎面飞来的箭矢。这一支长箭犹如拉开攻势的讯号,箭接连从四面射向周安,只不过顷刻便被全数打落下来。但这已足以触怒周安,然而还未等他有所动作,就见有人走了出来正是黄謦。
“真是奇怪……我明明有说过,要把你的手脚都打断的。”周安哪里会看不出黄謦的手脚根本没有折断过的痕迹,该说不愧是主角吗?只要稍不经意就会让对方逃过劫数。当初果然是该亲自动手的,不过如今也还来得及,未免再生波折,干脆将这人的四肢直接砍断是最好。他当初亲自折的此人右臂肩膀,黄謦如今便换了左手持剑。
他气势比起前一次见面时沉稳不少,也少了几分温雅公子气。“周安,你残害同门,杀害无辜,恶事做尽死不足惜。”黄謦举剑,眸中血气翻涌,憎意昭然。“谷昌之仇,我替他报。”往日之事历历在目,黄謦更是连一刻都不敢忘。他恨周安十分,也怨自己六分。随着时间过去,他心魔反倒深重难消,恐怕唯有将周安斩于剑下,才能告慰些许。
周安下了马车,从一旁甚至来不及反应的人手中夺下长刀。他自言自语似的说着:“果然还是都砍断了才好……”到时候叫李谷昌也瞧瞧,这世道上谁都救不了他,唯一的选择就是乖乖认命当他笼里的禁脔。
方一交手,二人之间的实力便已分明。周安屠戮几百余人,其招式手段比起黄謦更是高出一筹,更不论他动手狠辣,招招都是以要命为目的。哪怕黄謦比起之前实力精进不少,如今只不过接下十几招,额头上便渗出层细汗来。
周安一招得利,腕口翻转正欲斩下黄謦持剑的左手。
耳边倏然响起一声怒喝:“孽徒!”罡风自耳边炸开,哪怕周安抬手想要避挡,凶狠的力道已是撞上左肋。他先前未曾受过伤,如今痛得便是眼前一黑,生出短暂的窒息感来。腥甜的味道从喉咙口泛上来,周安没压下去,当场便呕出一口血来。
“咳……”周安第一次软了双膝跪到地上,一身红衣沾上自己的血。但意识却越发清醒,毕竟能那般唤自己的人恐怕这世上不会再有第二个。他歪了歪头,因着对方身上的逆光眯起眼,“师父?”
黄謦正想动手了结周安,却因听见那车厢里的动静而顿住了动作。
“不准、过去”周安肋下疼得有些喘不过气,却还是察觉到了黄謦的反应。他试图起身,却被一旁气得胡子都在颤的老头又是毫不留情的一脚踹倒在地。“咳!不准过去!”他手指在地面上抓出条条痕迹,指缝被砂石磨得渗出血来。
而周安的反应让黄謦生出几分不切实际的猜测,甚至到了车门前足以听到里头的呼吸声时,他竟心跳都有些快起来。狭窄的车厢内混合着淡淡湿闷的味道,但也叫黄謦一眼便瞧见靠在角落里的人。对方似乎有些害怕得蜷缩着,神情难掩疲倦,只勉强被绒毯遮掩的身子上满是被蹂躏糟蹋过的痕迹。“谷……昌?”人会死而复生吗?黄謦怔怔地看着车内的人。
对方颤了颤,似是踌躇般沉默着好一会儿才低声说道:“你别同我说话,师兄会生气的……”他的语气软了许多,不变的沙哑声调如今混杂着鼻音。
“谷昌?”黄謦上前两步,足以真真切切瞧清男人的眉眼。他试探着伸出手,掌心贴上了李谷昌的脸颊。这惊得李谷昌忍不住往后缩了缩,可惹得黄謦逼得更近。“谷昌……”
“别、别碰……我师兄会……”李谷昌推拒着对方的手,因着焦急低声警告着。可黄謦哪还会理会李谷昌的说辞,他上前直接将男人抱进了怀里。活生生的带着呼吸带着体温带着心跳的李谷昌,即使对方挣扎个不停,黄謦也没松开手。他脸上不自觉的笑意凝固着,眸中反倒充斥起血色,令神情变得颇为瘆人。“你放开……快放……”
黄謦将对方用绒毯裹上,打横将其抱出了车厢。随即踹开武林盟的大门,径直快步而入。
周安岂会瞧不见黄謦抱走的人,他看向身边的老者,带着尖锐的指责:“师父,你瞧黄謦他把谷昌抢走了。”他语气犹如字字泣血,眸中红光涌动。
第34章 过度痴迷-34
周安被师父打伤,暂时封住了内力被单独看管起来。听说是武林盟的人在周安走后四处寻找,最终才在不知哪处的深山老林里找到他老人家。师父一开始并不相信众人口中所说,因此原本酷爱四处游历的玄机长老在武林盟中等到了周安回来,也瞧出了对方身上肆虐的血气。但为什么仅仅只是重伤而非当场让周安毙命,所有人都似乎能猜到几分,却不敢妄加评断。
可没有人比李谷昌更清楚了,周安是玄机长老自襁褓期就养大的,在师父眼里周安只不过就是性格稍微孤僻别扭些,更何况其医学与武功上都天分奇高,越发得师父偏爱。玄机长老孑然一身七十二载,几乎也就对周安一人倾注了所有的关怀。因此,在他被托付到玄机那儿后,师父会毫无负担得让周安照料决定他的生活。
如今出手打伤周安,恐怕也是师父为平息众怒所给出的一个交代罢了。混迹江湖多年,师父怎么可能不知道如若那时候不出手,恐怕周安之后只会落个被众人围剿毙命的下场。而玄机长老在江湖中辈分极高,这般变相的维护,没有人敢在明面置喙。
但无论如何,这给了李谷昌稍作喘息的机会,但始终紧绷着的神经却还一时无法放松下来。“对不起……”又是忍不住躲开了黄謦的接近,李谷昌回过神便低声道歉。哪怕黄謦耐耐心心将他们认识的事儿都从头到尾说了一遍,可他暂时还是没有办法放开。
“不用在意。”初见时的失控仿佛幻觉一般,黄謦露出宽待的轻笑来。恰巧这会儿玄机长老进了屋,勉强缓和了稍有些凝滞的气氛。黄謦起身行礼,迎上前去低声说道:“长老,如今您也亲眼目睹周安的所作所为,如今暂不说他。当初我亲眼见谷昌被折磨得断了气,如今却死而复生,不知是什么道理?还请长老指点一二。”
玄机长老虽已高龄,但丝毫不见老态。他先前觉得有趣便捡了周安收养,就那么磕磕绊绊将人养到了十岁。周安性子虽乖僻却尤为早慧,凡事都不曾叫玄机操过心,更何况其自小便粉雕玉琢的,全然不像是他这么个山野匹夫养出的娃娃。
可李谷昌不同,玄机虽收养了其三年。可实际上其事事都是由差不多同龄的周安照料,与玄机相处甚少。他也不过就是瞧在过往父辈情谊上将本事不藏私地教授出去。若说感情,那是绝然比不上周安。虽面上不显旁人不知,实则玄机只觉这师兄弟二人将事情闹得满城风雨世人皆知,着实丢了他脸面。又因私心偏颇,甚至忍不住将过错大多归咎到了李谷昌身上。
即便如此,他也一把年纪了,不至于同小辈摆出脸色。
他上前瞧着李谷昌,只觉久违的陌生,到最后只笑着叹一句:“谷昌也是长大了。”
“……师父。”李谷昌呐呐唤了一声,下意识得将身上的衣服拢紧些。玄机应下后也不知该说什么,索性伸手捏住对方手腕探脉。
“这是他李家秘传的法子起了效。”玄机捻着胡子,面上云淡风轻的,像是没瞧见李谷昌手腕上那道结疤。“你们现在这一代年轻人怕是已经没听说过了,当年李家就是因为这法子才会招来灭门之灾。”
黄謦皱起眉,“秘法?”
“是李家独有的保命的内息功法。”在身体受到重创后陷入龟息的状态,用这种方式疗愈内伤,如若有人为其传功疏导的话,更能起到事半功倍的效果,“只因这功法运息起来是叫神医谷的人都查不出端倪,难免遭那些旁门左道惦记。”玄机未将更细枝末节的东西说出,黄謦也识趣得不往下追问。
他只需要知道李谷昌因这门秘法得以活下来就足够了。“多谢长老解惑。”
玄机多看了两眼李谷昌,念及是旧交遗孤,嘴上宽慰道:“你好好休息,来日我让你师兄同你请个罪。”这一番话并无错处,可黄謦听起来却心觉有些古怪。但李谷昌听出来了,那周安做的事在玄机看来就是无足轻重的冲动犯错,只要道个歉便能了了的小事。师父总是这般纵容周安的,徇私的性子瞧起来是到了如今都未变。
李谷昌深觉齿冷,一时说不出话来。他甚至想着,师父这怕是打算等这事儿不了了之后,待离了众人耳目,还会将他再交还到周安手上。“不……不不我不见师兄……我不见……”他没听话,师兄如今怕是该气狠了,怕是不能轻易饶过他。李谷昌脑袋里跳出大半年来的境遇,只觉得若见着周安,会被折磨得求死不能。
见李谷昌被魇着了似的反应,黄謦上前将人揽住,站在边上的玄机却是反应迟了半拍。他看李谷昌这般,多少也有些亏心。“行行,那你好好休息。”他不知怎的面对此情此景,索性说完便快步离去。
“不见不见,我怎还会让你瞧见周安呢?”黄謦无暇去关心玄机如何,这会儿只轻声哄着怕得发颤的男人。他不知李谷昌在周安那儿是何时醒的,却也知道那厮恐怕是用足了手段。聪敏如黄謦怎么可能看不出李谷昌的反常,他的脑袋里似乎只剩下了周安与玄机。“谷昌不记得黄大哥了,是不是?”他刻意引导出别的话题,希望让李谷昌放下对那人的注意。
“黄、大哥?”李谷昌喃喃重复,却诚实地摇头。
也就是说周安趁着李谷昌不知为何失忆的情况下做了那些事。黄謦面上安抚的笑意僵滞,“那谷昌记得什么?”他将声音放得更低,只希望能听到一个稍好些的答案。
大约是黄謦的态度起了作用,李谷昌缓过些劲儿来慢慢平复下情绪。“我记得竹林……我想出去闯荡。”他甚至还能回忆起与周安提及离开竹林时那满腔的向往澎湃,但之后那一块记忆却被挖空,如今连同那少年时的无畏也跟着一起带走了。“为什么师兄要这么做?”李谷昌看向黄謦,说出自醒来后困扰至今的疑惑。他没落泪,却令黄謦看出难以言喻的哀切来。
失去了几年独自生活的磨砺记忆,对世事还抱有期许,却猝不及防被周安用那种卑劣的手段对待,也难怪李谷昌受不住。他没有了自己好不容易体悟出的原则,也没有了赖以支撑的坚韧性子,只能忍着受着周安的打磨,变成对方称心的模样。“你什么错都没有。”黄謦看向如今遭受太多磋磨却软了性子的李谷昌,强调道:“你出了江湖后行侠仗义惩恶扬善,爱与人结交,踢过贪官的屁股,剿过山贼的老窝,打哭过街头的混混是人人称赞的李少侠,是我黄某生平最意气相投的好兄弟。”他垂眸看向终于放松下来而有些昏昏欲睡的男人,“如今你若忘了,那我也不妨再说一次,李少侠品性实在让黄某钦佩,有幸结识,不醉不归。”
李谷昌难得露出丝笑来,眼皮却沉沉合起,跟着嘟囔出声道:“不醉、不归……”
见人睡过去了,黄謦面上笑意微敛,这会儿才开始琢磨起那玄机长老的态度来。
若说是师徒,这态度恐怕看起来也着实太生分了些。
另一头,关着周安的屋子大门被推开,玄机长老沉着脸看向盘腿坐在床榻上的周安。对方正阖目运息,他上前将内气打入对方丹田,不过几息就见人睁开双目。当年他得知李家秘法,自然不可能只教给李家后人而对自己的小徒弟藏私。也因此,才能在白日毫不留情得对着周安下重手。如今这才半日,已叫周安破了封着内功的劲气,伤也好得七七八八了。
为表补偿,玄机又助其冲破了一层功法。做人又怎可能不偏心呢,玄机暗叹一声,还是忍不住开口说道:“我今日去看了你师弟,怎把人弄成那样?”李谷昌武功尽废,虽有李家的秘法护着,但也多少留下了些痕迹。“你们二人的事,闹成这样,可不是叫旁人看笑话?”玄机皱着眉,他年纪这般大了,什么事儿没见识过,自然也多少猜到了两人间发生的事儿。两人算得上青梅竹马一块儿长大,玄机觉着周安不爱出门性子守旧,终日只瞧着那么个李谷昌,难免会生出这种心思。如今若要劝,恐怕也是劝不动的。“谷昌是你从小管到大的,有什么事儿你好好同他说就是了,何必闹得这么难看,小安,你明不明白?”
周安梳理着体内增涨不少的内力,似对玄机所言充耳不闻。
“你现下功法几层?”玄机不愿在两人这点鸡毛蒜皮的小事儿上纠缠,瞧着周安笑声问道。
“九层,至臻。”周安看了看自己的手,没有发现什么变化。
玄机闻言更是抚掌大笑,“好好好!果然是我的好徒弟!”这么年轻有此修为可谓千年难遇,他哪里舍得为了旁人而放弃这么块好料子。
第35章 过度痴迷-35
烛火摇曳,房内安神的香气弥漫,男人的呼吸也渐渐平缓绵长起来,陷入安稳的沉睡。黄謦垂着双眸,伸手翻过对方的手腕,去瞧那道尤为狰狞的疤印。他记得当时这伤口的血肉模糊,更记得当时自己心中的不忿。李谷昌该是将来不可估量的侠士,却被生生斩断了一双翅膀沦入尘土。即便是他也难免心中生恨,可玄机身为谷昌师父的玄机却视若无睹般,竟没有一点反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