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带舞低风外柳,绛裙惊落雨前霞。在这惊为天人的舞曲中,喧嚣热闹的河面突然安静,人人都目不转睛地盯着舞台,生怕错漏一个精彩的瞬间。
宝射河上,除了婉转低回的乐音外,只剩下春天万物苏醒,草木抽芽的声音。
天下三分明月夜,二分无赖是扬州。玲珑花界坐落于秦淮河畔,朱墙琉璃瓦,碧池珊瑚楼,古朴雅致的屋宇连绵成片,极具规模。
花魁盛会之夜,玲珑花界中宾客络绎,门庭若市。此次盛会,由雍容华贵,国色天香的天香玉夺得花魁之殊荣。金海棠在众乐坊老板娘或羡慕,或嫉妒的眼神中,乐得合不拢嘴。
突然,金海棠锐利地瞄见,门庭处似乎有些异样:一群客人和陪酒歌姬,正在低头窃窃私语。她循着众人的目光望去,不由得也是一愣。
一男一女穿过门外的花树,信步走进了门庭。男子面如冠玉,风流俊雅,似乎是这里的老熟客,一边走进来,一边和相熟的客人和歌姬寒暄调笑。男子身边的绿衣女子,却似很不喜欢这种热闹场面,美丽的脸上如罩冰霜。
金海棠一拍大腿,满面堆笑地迎了上来:“哎哟!我的南宫公子啊!你带着这样天仙般的姑娘前来,岂不是存心砸我玲珑花界的招牌吗?”
玲珑花界这种大规模的乐坊,时常有精通音律的女客光顾。金海棠眼光老辣,见瑟瑟仪容高贵,想必也是出手阔绰之人,便先奉承了开去,反正千穿万穿,马屁不穿。
谁知,瑟瑟仍旧冷冷淡淡,望着金海棠问道:“今晚,皇人月会来吗?”
金海棠一头雾水,南宫秋在旁咳嗽一声,她偷眼望去,南宫秋飞快地对她使了个眼色,悄悄露出袖底两锭白花花的银子。
金海棠又堆起了笑脸,一边拂着脑后梳得油光水滑的发髻,一边殷切地道,“当然会来,当然会来,这位皇……”她一时记不起皇人月的名字,便信口胡诌,声音越拔越高:“这位皇大官人,可是玲珑花界的老熟客了,姑娘不信可以随处打听打听,谁不知道……”
瑟瑟已经不再听她罗嗦,迈步向楼上雅座走去。
金海棠满脸疑惑,南宫秋把五十两银子塞入金海棠手里,忙跟着瑟瑟走上楼去。
金海棠顿时把疑惑抛在脑后,眉开眼笑地将银子掖进怀里,又去招呼别的宾客。
冰簟银床梦不成,碧天如水夜云轻。虽然隐隐有外界的喧闹声传来,但是广陵花的房间里,却十分清净。
她早已换下华服,洗去浓妆,此刻身着一袭素淡衣衫,斜倚在贵妃塌上,就着皎洁的月光,读一本泛黄的诗集。
粉侯安静地坐在月光照不到的角落,若非他不时拂一弦面前的古筝,带出一串珠玉般的音符,否则还真难发现,房中有他这么一个人。
今晚,玲珑花界宾客爆满,名震扬州的四位花旦,自然都清闲不了。但由于粉侯身份特殊,金海棠特许广陵花只接待粉侯,而不必像其它三位花旦一样,身着盛装在前厅弹丝弄竹,逢迎络绎不绝的官宦富商。
广陵花一直埋着头,津津有味地读诗。
粉侯开口打破沉默,笑:“小陵,平时,你总是这么对待慕名前来品乐赏舞的客人吗?自己躺着看书,却让客人弹琴给你听,跳舞给你看?”
广陵花抬起头,一脸苦相:“小侯,于音律一道,从小你就比我精熟。在你面前弹琴,我不是布鼓雷门,贻笑大方吗?”
粉侯道:“那你就跳一支舞吧,虽然我看不见,但我喜欢听你跳舞的脚步声。”
广陵花的脸上苦相更盛:“不瞒你说,下午跳舞时,我不小心把腰给折了。当时幸好我死撑着,才没在舞台上出丑。”
粉侯嘴角泛起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下午在舞场上,我并没有听见你的舞步声,你的舞步,要比其他三人轻得多呢!”
广陵花笑:“那可能是因为我今天没穿鞋吧。”
粉侯收住笑容,道:“记得小时候同在鱼龙馆学艺时,你常常踏着我弹的乐曲起舞,但是五年前,我从金陵回来之后,你却不再在我面前跳舞了。”
广陵花笑道:“什么叫我不在你面前跳舞?明明是你自己忙着清风阁的事情,忙得都没空回扬州。我想见你一面都不容易,更别说像小时候一样一起练习舞曲。明明是你自己不对,却反倒说我的不是。”
粉侯没有再说什么,对于十二年前的事,他终觉有愧于广陵花。
那个去金陵的珍贵机会,原本应该是广陵花的。现在坐在清风阁主宝座上的,也应该是广陵花,而不是他。是他任性地夺走了,原本应该属于她的一切。
十二年前,他随清风阁主离开鱼龙馆,前往金陵,从此踏进了另一个世界,七年未回扬州。待得五年前,他成为清风阁主,兼金陵第一乐师回来后,却发现昔年好友已在扬州第一大乐坊玲珑花界挂名。或许,因为分离的时间太久,或许,因为成长会令人改变,粉侯总是觉得,幼时好友变得越来越让人难以捉摸。
“咦?”突然,广陵花从塌上直起身子,眼睛直勾勾地望向窗外。窗外是一片绿意盎然,花树葱茏的花园,花园隔断了喧嚣的舞场和安静的后院。
玲珑花界的房舍建成环行格局,广陵花的窗户,正对着前厅一处屏风雅座的窗户。雅座里的声音虽然被花园中的花木隔消,但彼处的情形却隐约可见。
此刻,那扇也是在二楼的屏风雅座中,对坐着一男一女。从侧影上可以看出,男子正低头哈腰地对女子大献殷勤,不是南宫秋和瑟瑟是谁?
“怎么了?”粉侯在黑暗中抬起无神的双眼。
“没什么,只是看见一个熟客罢了。”广陵花笑道:“真是自古男子多薄性啊,那家伙前天在我面前甜言蜜语,信誓旦旦,害我感动得把定情信物都送给了他。没想到今天,他却又在讨好别的女人了。”
“哦?那人是谁?”
“他叫南宫秋,是南宫世家的公子。”
粉侯不动声色地道:“南宫霄在江湖上,倒是一位响当当的人物。”
广陵花掩嘴笑道:“南宫秋在玲珑花界,也是一位响当当的人物。”
“那位姑娘倒是有趣得紧,小侯,要去前厅转转吗?”
粉侯欣然应道:“有何不可?”
南宫秋端起一碗甜水汤圆,汤圆上点杂着豆沙纹路,仿如一粒粒滑润的玉石,笑眯眯地放在瑟瑟面前:“这是扬州特有的雨花石汤圆,香糯可口,瑟瑟姑娘不妨尝尝。”
瑟瑟懒得理会他,犹自将目光逡巡于楼下的众宾客之中。
离瑟瑟二人不远的另一处雅座中,坐着两个形貌诡异的阴鸷男子,他们口中虽然在喝着酒,但四只精光熠熠的眼睛,却扫射着熙来攘往的人群,仿佛吐着信子的毒蛇,正在搜寻猎物,随时准备扑而噬之。正是赤碧蛇君。
南宫秋见美食攻势不奏效,急忙又开始了乐舞攻势:“来玲珑花界不看歌舞,就像是到扬州却不赏月一样,都是宝山空回,令人扼腕的憾事,不如……”
瑟瑟打断南宫秋,冷冷地道:“我来玲珑花界是为了等皇人月,不是为看歌舞。”
南宫秋见瑟瑟不为外物所动,时刻不忘记找皇人月,终于也开始担忧起如何圆谎。他骗瑟瑟说能找到皇人月,纯粹是想与美人套近乎。他如果圆不了谎话,只怕是近乎没套成,反倒还失了与美人亲近的机会。
南宫秋虽然生在武林世家,但是因为不学无术,对江湖各大势力和风云人物所知极少。他若是知道,面前的仙女是玄门中以残忍冷酷著称的天孤星使,估计就不会玩这把有自焚危险的火,套这个极有可能把小命送掉的近乎。
南宫秋眼珠一转,打了个哈哈,道:“瑟瑟姑娘,不知你找皇人月有何贵干?”
瑟瑟淡淡地道:“他摘走天宫中的一颗星辰,这颗不祥的星辰落入凡间,必将掀起腥风血雨。我必须找到他,拿回他摘走的星辰。”